“懷恩公公留步。”今日也不知是刮了什麼風,已到掌燈時分,太子的兩位最得力可信之人卻齊齊來了東宮。
懷恩心中納罕,麵上依舊禮數周到,“殿下方從中書省回來,正用晚膳。”
裴行止與喻老對視一眼,“煩請公公通報一聲,我二人有要事稟報。”
不過一盞茶工夫,懷恩便宣他二人至桂宮前殿覲見。
見禮過後,喻老與裴行止均垂首不語,不願打破沉默。
軒轅冕靠著憑幾,輕叩麵前書案,冷聲道,“孤剛出中樞,未曾聽聞近來有什麼洪澇山崩、時疫匪患……”
裴行止頭埋得更低,喻老則幹脆跪了下去,褪下官帽,“臣死罪!”
軒轅冕心頭一跳,一字一頓道,“何罪之有?”
“辜負殿下重托,臣萬死難辭其咎!”
軒轅冕死死攥住腰間玉玦,“秦佩未到朔州麼!”
河水冰冷徹骨,而在這極致的寒涼中,秦佩竟感到絲絲暖意。
據聞人瀕死之前,過往種種會如同走馬燈般曆曆重現,秦佩曾以為言過其實,可如今卻覺此言不虛。
他如同觀棋者般閱盡一生悲喜——幼時在秦府,無憂無慮,隻知父母琴瑟和鳴,父親更是個了不起的重臣忠臣;後來遭逢遽變,被義父送往瀟.湘之地苦讀聖賢之書,便隻一心向學,想著日後考取功名做個好官清官,不辱先考一世英名,就此閉門造車,不問世事,方養成今日這般乖僻孤高的性子;再後來離了衡陽北上,本以為就此中舉入仕,娶妻生子,平凡無奇地過完一世,誰又知道竟又生出那許多變故。
萬州渡頭那間破破爛爛的客棧裏初遇李隱兮,誰能想到當時的驚鴻一瞥竟引出半生牽連?古井般無波的心湖再無法死寂一片,本就年輕氣盛,首次遇見年齡相仿,不因身世權勢另眼相看的同年人,新奇之心也好,好勝之心也罷,終是青春結伴,便下襄陽向洛陽,離了東京向西京,就這麼一路而行到了長安,卷進無盡天家是非。
本以為天涯孤旅,於長安紛紛擾擾不過一看客,卻想不到觀棋不語到了最後,自己卻隻是棋局上一顆不輕不重、不大不小的棋子。
還偏偏是個棄子,白白賠進去身家性命,卻還甘之如飴。
河水嗆入口鼻,秦佩再不能呼吸,可在失去意識那一刹那,他仿佛看見軒轅冕在不遠處看著他,笑容淡淡,但卻帶著無窮無盡的悲切。
秦佩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對他笑了笑。
笑意未散,三千世界卻隻餘一片冥冥漠漠。
裴行止與喻老不知何時退了出去,軒轅冕穩穩坐在憑幾上,依舊還是原先的姿勢。
他們說秦佩跟著突厥人到了汾州。
他們說那幫突厥人本就包藏異心。
他們說秦佩中途忽然說要去遊賞無定河,登船時帶上了那個突厥奸細。
他們說秦佩燒了金冊,與那人爭執起來,身中數刀。
他們說船已傾覆,秦佩與那人都跌入無定河中,同歸於盡了。
他們說無定河水極其湍急,更有亂石暗流,根本無法打撈屍首,當地郡守已組織了數名通水性的青壯男子,可均是一無所獲。
他們說汾州一帶荒涼,若是想要找到屍首,恐怕要從京畿道調派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