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朝門外走去,這屋子破敗,杏紅兒身著華服,腳步輕輕,裙擺逶迤,在布滿灰塵的地上劃過,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跡。
夜很黑,他們沒有了火把,隻能依著偶爾出現的月光跌跌撞撞的踏上回家的路,春深自幼能在暗中窺物,她拉著杏紅兒冰冷的手,一步一步的,穩穩當當的走在樹林裏,林子比來時還要陰森,月光不時灑下來,能瞧見某種動物泛著光的眼睛,鋒利而暴戾。
杏紅兒唱起了歌,像是某個地方的民謠,調子古怪卻悠揚,她輕輕的哼唱,“鍾情怕到相思路,盼長堤,草盡紅心,動愁吟,碧落黃泉,兩處難尋....”
幽怨的歌聲在春深身後響起,又像是從四麵八方傳來,如泣如訴。
“碧落黃泉,兩處難尋...”
她們走出樹林,走到了大道上,大道上燈火通明,十幾輛馬車浩浩蕩蕩的停在路上,要去往兩個不同的方向。
兩邊領頭的人站在正前方,一方是個儀態風雅的白衣公子,一方是個如竹猗猗的青衣男子。
瞧見林中的動靜,兩撥人都回過頭來,視線落到春深一行人身上。
春深聽見杏紅兒的聲音:“姑娘,你可曾愛過一個人?”
姑娘,你可曾愛過一個人?
杏紅兒第二次問了春深這個問題,彼時她們已經回到了村子,杏紅兒答應了村長讓謝鴻醒過來,前提是她要同謝鴻待上一日,除了春深,誰也不許打擾。村長原是不打算同意的,他不放心這妖女同謝鴻待在一處,可接著聽到春深也會在,思慮片刻,便也同意了。即使他平日裏再信任春深不過,在這個時候也不免叮囑了再叮囑,希望春深能把謝鴻看住了。
但杏紅兒並沒對謝鴻做什麼。
她隻是遠遠地看了謝鴻一眼,然後坐在那離謝鴻遠遠的椅子上,她就坐在那裏,一言不發,十分安靜,她望著自己的手,望著自己手中的杯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一坐,便是兩個時辰。
然後她抬起頭看春深,聲音沙啞,眼眶發紅:“我同你講個故事吧。”
她同春深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很長的,又很短的故事。
“我曾經,有一個弟弟。’
這是春深這些日子聽到的第二個故事。
“我阿弟比我要小上三歲,我很小的時候,婆婆告訴我,爹娘在外掙錢,十分辛苦,於是我便跟著婆婆,就是那個時候,我有了阿弟。我同婆婆在老家喂雞喂鴨的時候,阿弟被爹娘抱在懷裏,我被爹娘接進城裏的時候,阿弟在爬樹逗狗,我被嫌棄不知禮數時,爹娘同阿弟買了兩個小丫鬟,我成了潯州城內頗有名氣的姑娘時,阿弟已經進了私塾,偶爾還會給我帶兩盒胭脂回來。
“老實說,他待我很好,我被人欺辱時是他幫我找回場子,我初潮來時是他笨拙的替我端來熱水,我被爹娘敲打時是他拉著我頭也不回的走出家門。他的食物總有我一份,他會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扔下他的朋友們提前回家,他是第一個替我買胭脂買珠花的人。
“我爹娘待我也不算差,她們給了我富足的生活,讓我做了七八年的大小姐,讓婆婆也走得安心。
“我十四歲那年,父親沾了賭,沒戒掉,欠的錢越來越多,翻了又翻,家中的一切都被父親拿去抵了債,先是家裏的鋪子,再是娘帶過來的嫁妝,然後是我們住的那座院子,最後是,我。
她看著春深,緩緩的笑開,嘴角帶著木然的弧度:“他把我賣了。”
“我被連夜帶出潯州城,其實仔細算算,那時候也不算太晚,阿弟他們晚上新加了功課,大概也是在這個時候。我被送到妓院的時候,阿弟大概在學堂裏念書。
“我知曉春風樓是什麼地方,就在不久之前,我規勸阿弟,還著重提了不許來這種地方。嗬,這種地方,他還未曾來過,如今,我先來了。我在春風樓的前幾天,沒有人理我,每天早上有人會給我一碗飯,我總是想起我被帶走那天的情景,父親麵無表情,看著我就像是看著一個物件,也隻有物件,才能被這麼輕易地舍棄,一旁的母親掩麵而泣,哭聲嚶嚶,我卻沒有體會到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