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其實並不愛我,我早該知道了的,就算我是他們的女兒,他們也不愛我。

“那個時候我還想,阿弟這個時候應該已經下學了吧,不知道他有沒有想起我。

“我在春風樓獨自待了三天,三天之後,終於有人理我了,她們讓我接客。

“我自是不願的,可不願又能怎麼辦呢,我被結結實實的收拾了一頓,這種地方,你閉著眼睛都能想到是怎麼個修理法,我在無盡的苦痛中聽到那個媽媽的聲音,她說別玩壞了,初夜留著更值錢。

“我還是人嗎?我當時想,一語成讖,冥冥中有個聲音告訴我,我在這些人眼中,恐怕就跟在父親眼中是一樣的吧。我不需要有生命,不需要有思維,我隻要乖乖的的,乖乖的聽他們的話,如此便可。

“那一個月,我都是這樣過來的,我逐漸變得麻木,變得渾渾噩噩。

“我時常想起我阿弟,想他在幹什麼,想他有些白胖的臉,想他朝我噘嘴瞪眼的模樣,那可真是可愛。我想我可能有些熬不下去了,於是我打碎了一個碗,又偷偷的藏起了碗的碎片。

“我好像就是在那天遇到謝鴻的,也或許不是,時間過去的太久了,我有些記不清了。況且那天我的頭很暈,我流了很多血,血從我的手上,流到我的裙擺上,然後流到地上,我記得那天我已經沒有力氣了,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扶著窗沿站了起來。我記得那天他站在樓下,手裏拿了兩個大包子,然後把包子遞到了小乞丐手裏,你一定不知道,因為就連我自己都不會想到,那個小乞丐長得實在同我阿弟太像了,他吃包子,瞧著謝鴻的目光中的盡是崇拜和感激。我在樓上瞧著他們,謝鴻抬起頭,便也瞧見了我。

“我仿佛已經許久許久沒有見過我阿弟了,我是那樣的思念他,想著他,擔憂他,可謝鴻抬起頭瞧我時,我卻仿佛在恍恍惚惚間忘了一切。忘記了我阿弟,忘記了這些天來受到的折磨,忘記了我手上的疼痛。

“姑娘,你說我這是愛謝鴻嗎?”

她站起身,褪下身上的衣裳,一層又一層,就像夜晚枝頭的嬌嫩花瓣,一層一層的被打落,碾入塵泥。錦衣華服下是光潔無暇的皮肉,她麵色如常,似乎並不為此感到羞怯與難堪。

“這世上,再沒有比他對我更重要的人了。

“包括阿弟。

“他待我比阿弟待我好得多,他從不會朝我發脾氣,他從不曾讓我替他做任何事,他從未讓我有過一點點的勉強。

“於是我想,我得嫁給她。

“在這個想法冒出的時候,我已忘了自己早就不是曾經的大小姐了,我是個妓子,是世人所不齒的娼妓。我同他提起這件事時,他的笑容斂了斂,他收的很快,但我看到了,我仿佛窺探到了他內心最深處對我的不齒與輕慢。他告訴過我,他愛我的,他告訴過我,他會娶我的。”

她瞧著春深,笑的悲愴,手中那把鋒利的刀直直的插進了胸膛,血順著刀把一點一點的流下來,落到了桌子上的那個杯子中。

春深的目光落到那鮮紅的血液中,她感受到袖中的蟲子在蠢蠢欲動。

杯子是深藍色的,上麵勾畫著白色花紋,有未準確落到杯中的血從杯壁上滑下來,粘稠的似是要凝固。血紅橫七豎八的在杯子上,看的人心中發怵。

杏紅兒閉著眼,眉頭輕皺,長睫扇動,表情歡愉又痛苦。

良久,她穿上衣服,端起那碗粘稠的心頭血走近謝鴻躺著的那床,頗有些強硬的給謝鴻灌了下去。鮮血撒的到處都是,滿滿一杯用在謝鴻身上的不到十之五六,謝鴻原本煞白的臉色慢慢沾了點紅,杏紅兒那張本就白皙的臉卻一瞬間慘白無比,幾近透明。

然後她又看了謝鴻一眼,看得有些久,有些深。

“杜荷,我叫杜荷。”她這麼說。

有淚水從她的眼角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