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頭發還黑的時候就幹這行了。”
“聽你這麼說，你參軍幾十年了?”薩斯挑起眉毛問道。
“是啊，老兵油子了哈哈”凱爾撚著胡子笑著自嘲。
“哦?不會吧?您當兵幾十年了，還是個輕腿團小隊長?”薩斯終於找到一個嘲諷凱爾的點，他想報這些日子這老鬼拿自己來玩笑的“仇”。
“傻崽子，隨你怎麼說”凱爾翻了個白眼，那眼瞼下的皺紋貌似也跟著舒展。
“好好好，我的錯。”薩斯也沒有過分挖苦，隨意道歉後。用胳膊攬起一捆樹枝，往漸熄的火焰續燃料。
凱爾不再說話了，隻是坐在薩斯旁邊，默默地注視著篝火。
火光似乎有著魔力，讓剛才咋咋呼呼的老龍凱爾變得比薩斯還安靜。薩斯覺得有些奇怪，瞟了他一眼。溫暖的橙光在凱爾老臉上漫步，將他密集如刀刻般的皺紋一一呈現。深陷的灰眸映照著暖火，蒙上淡淡的水霧——是因為火光太亮讓他眸中有水，還是他在想什麼悲傷之事?
往日，凱爾總是在隊列前後“上躥下跳”，催著兵員們趕路，時不時還拿薩斯或其他倒黴蛋打趣活躍氣氛。薩斯總覺得這家夥貌似活躍過頭了，有些討人厭。但在火光下，他隱藏起來的沉重悲哀之歲月都於渾濁的灰眸中悄然浮現。
“你在想什麼?”薩斯略帶點關心的問。
凱爾簡短的回答“一個故事。”
“故事?”
“沒錯，很久以前的狗血故事”凱爾撚著胡子苦笑，“你有興趣?”
“對。”薩斯點了點頭。
沉默了許久。“五十年前，男孩十八歲，離開了村莊…”凱爾突然開口，不過沙啞而又低沉的聲音並沒有嚇到薩斯。
“男孩是個孤兒，從生下來就開始遭罪。”凱爾頓了頓，“男孩一直在村莊苟且的生活，但後來他下定決心參軍。”
“為什麼？”薩斯問道。
凱爾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某天。在奇緣之下，男孩在林中勇敢的從野豬獠牙下救了一位少女，這女孩如百合般純潔，讓他無可救藥的產生愛戀之心。”
“幸運的是，女孩眼光“很低”，也愛上了男孩。但她的父親極力反對二人。男孩也有自知之明：自己髒兮兮的手怎配握住聖潔的百合花?於是靠撿垃圾吃的流浪兒心中有了目標——隻有出人頭地，才能名正言順的迎娶女孩！”
“而對他這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小野人來說。出人頭地的最快方法，便隻有參軍。立下軍功成為軍士。”
“女孩願意等男孩?”薩斯皺著眉問道。
“臨走前，女孩在村頭那棵蘋果樹下送給男孩一朵白布縫製的小花，並宣誓自己一定會等他。”
火光的映射下，凱爾額頭的陰影遮住凹陷的眼睛。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
“男孩不知費了多少努力，終於被征召入伍。即便當個小輕腿，也驕傲而又自豪的昂頭闊步。因為他天真的認為覺得自己離夢近了一大步。”
“還記得被征召的那天晚上，他做著衣錦還鄉迎娶女孩的美夢，沉沉入睡。”
“過了一些年。男孩隨軍出征，從帝都出發，行軍了不知多久。嘿，真巧。軍隊正好路過故鄉，他感覺到女孩還在等著自己。”
“所以臨行前男孩去探望了女孩?”薩斯輕聲問道。
凱爾歎了口氣，抿了口濁水，徐徐開口：“沒有，軍隊製度森嚴，怎會允許行軍時士兵亂跑?被抓到可是要斬首的。”
“所以…他倆沒有見麵?”薩斯有些惋惜。
凱爾歎了口氣。“沒錯，男孩沒能見女孩最後一麵。”
“最後一麵?後麵發生了什麼?”聽到這，薩斯急著追問。
凱爾沒有回答薩斯的問題，隻是繼續講述：
“男孩隨軍走在村旁的堤壩上，他按捺不住，抬頭看向漸行漸遠的村莊，想要找尋女孩的身影。但軍隊戰旗撩動，如雲般遮擋了他的視線。即便踮起腳尖，也再也看不見了……”
薩斯終於安靜的傾聽，但凱爾歎息的繼續說道：
“男孩隨軍去的地方叫蘭梨原……”
薩斯的藍眸頓時瞪大了，他雖然沒文化，但也聽說過幾十年前在蘭梨原帝國軍被菲倫帝國突襲而慘敗……
“當日蘭梨原。千騎奔襲，菲倫騎士們的鐵甲在烈日下散發駭人的光芒，大地都在震顫…而男孩縮在顫抖的戰陣中，熱血澎湃的他隻剩下了恐懼，隻感覺手中的長矛都疲軟了下來”
“鋼鐵的碰撞聲中，血染紅了無際的長天……”
“男孩放棄了，扔下一切，像個懦夫一樣潰逃。逃的甚至連女孩給他的白布花都丟了……”
凱爾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再次開了口：
“好不容易活著並且鎮定了下來，卻發現自己眼前的景象陌生的可怕，他已然不知道家的方向在哪裏……”
“但好在，男孩起碼還有條命，驅使他追尋著最後的希望——活著回到故鄉，畢竟女孩還在等著自己。”
“從菲倫王國摸爬回帝國，好遠好遠。男孩受了很多苦。顛沛流離了一年，衣衫襤褸的他終於回到了村莊。”
“當年見證宣誓的蘋果樹還在，她卻不在了…”
“女孩一年前得知男孩所在的軍團於菲倫全軍覆沒後悲痛欲絕，在那棵蘋果樹下上吊自盡了。”
薩斯身體顫了一下。不僅因為故事的轉折，也因為他看到凱爾枯樹皮般的老臉上劃下一顆水珠——是淚……
“女孩死後，睡在了村後的林中，他倆的愛誕生於這片森林，也埋葬於這片森林。當日積雪已深達腳踝，凍僵了男孩的腿，但他沒有在意。他隻是無神的跪在墓前，幻想著再也不可能出現的希望，就像女孩那些年等待著他時幻想的一樣……”
凱爾捂著臉，抹去自己臉上的水珠。
“世事難料，老頭，這不怪你。”薩斯猜出故事中的男孩就是凱爾，他同情的回應。
凱爾苦笑著搖了搖頭，沒再接續。隻是柔聲說道：
“感謝你聽老夫絮叨這麼多廢話，人老了就是愛多愁善感。”
“沒關係，老頭，我不介意。”
“睡吧，小子，早上背那麼一大堆東西趕了整天路。趕緊睡吧，老夫替你看柴火。”
“可是老頭你……?”薩斯剛想回絕。
“沒事，老夫我剛才眯了一會兒，現在不困，何況老人本來睡得就少，你趕緊睡吧！”
凱爾的勸說下，薩斯便隻能點頭答應。道謝後，枕著一捆樹枝睡去了……
凱爾坐在薩斯的旁邊，吹了一下結霜的白胡，倚著長矛無神的看著篝火。
不知過了多久。凱爾的眼角餘光瞄著遠處幽暗的林間，黑果樹的老枝在風中悸動，彼此搔撓，沙沙作響。而他總覺得這平常的聲音不知為何突然令人感到恐懼……
氣溫越來越低了，凱爾身子止不住打顫，即使再靠近篝火也於事無補，他不得不裹緊了鹿毛皮。
凱爾看著漆黑的天逐漸從雲層透出墨藍，“天快亮了，篝火在醒來前應該熄不了，眯一會兒吧”他將身子縮在鹿毛皮中，閉上眼睛微憩。
迷迷糊糊中，凱爾馬上就要睡去。突然，他聽到一陣嘈雜，是從林子另一邊傳來的，那裏是帝國長弓團的弟兄歇息之地……
神經反射令凱爾迅速站起身。握緊長矛警惕的凝視著林間的黑暗。
到底是什麼聲音……是狼嚎或其他野獸的叫喚?亦或者隻是凱爾老耳的幻聽?
明明沒有刮任何風，但凱爾清楚的聽見不遠處林葉如瘋了般沙沙尖嘯，和那起初模糊不明的嘈雜…
突然，凱爾本凍得幹巴巴的身子頓時冷汗直流。因為這嘈雜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而聽的也越來越清楚——是人的尖叫和血肉綻開的煞人之聲！
還未等凱爾反應過來，一個滿頭是血的士兵崩潰的衝出林間“烏鴉！烏鴉來了！”他嘶吼著，嘴中血沫隨著狂嚎而飛濺！
柏恩王不是龜縮在瑞恩城了嗎？幾乎所有貴族都不派兵支持柏恩王了，為什麼他們還能躲過帝皇軍團的截擊，對第三旗隊發動襲擊?
這些事，凱爾和所有人都來不及思考。林子裏火光衝散了拂曉的濃霧，看來全軍各處都被襲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