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言道:“湛侍郎一向耿直,這番說辭雖有不妥,但他既掌禮部總不免刻板嚴苛了些,且從禮法上來說,湛侍郎也並無錯處,皇上不若申斥他兩句便是。”夏言說完了,皇帝臉色已經沉了下去,申斥,這算罰嗎,那不等於默許了他的說辭嗎,他正要發火時,嚴嵩開口了。
嚴嵩慣會揣摩上意,他早摸透了皇帝的脾氣,見了皇上臉色,他心裏反而高興,夏言這回可是撥了虎須了,嗬嗬,皇上早就不待見他了,他還不知收斂,豈不知任你是首輔又如何,失了聖心還不是頃刻就完蛋的事,不過如此甚好啊,於是嚴嵩道:“大人此話不妥啊,大人與湛侍郎一向交好,湛侍郎這番忤逆,大人也不知規勸些,豈不有構黨為非之嫌。”
他又轉向皇帝道:“微臣以為,皇上的家事外臣怎好議論,吾等立於朝堂不過是輔佐陛下以期天下大治,這便是為臣的本分,湛侍郎不守正道,平日善政無聞,反倒指摘起君父的私事,這等做派既不敬君上又猥瑣闒茸,恐再難勝任官職了。”
皇帝聽了嚴嵩的話,臉色才漸漸和緩下來,他踱回書案後坐下,想了一下便道:“傳旨,革除湛若水一切官職,削職為民永不錄用。”他想了想還不解恨,又補充道:“令其即日回鄉,未經宣召不得再入京畿。”
夏言聽得大驚,堂堂一個侍郎說著就一抹到底了,這罰的也太重了,他還待開口求情,就見皇帝已經離坐向外走去,瞥向他的眼中泛起一絲冷光,夏言心裏咯噔一下,到嘴邊的話一頓,可他從不是妥協的性子,仍舊驅前幾步跪行攔到皇帝身前,道:“陛下明鑒,湛侍郎實無大過,且若因一言不合陛下心意便重懲,以後誰還敢直言,這般豈不是阻塞言路,請陛下深思。”
皇帝冷哼一聲道:“夏言,朕看在你有幾分功勞,這次就不治你的罪,你聽好了,再有為湛若水求情的便與他同罪,你也想與他一同卷鋪蓋走人嗎?”皇帝說完甩袖走了出去。
夏言起身眼中不免黯淡,隨即便怒視嚴嵩道:“嚴大人可真會落井下石,湛侍郎與你有何仇怨。”
嚴嵩笑嗬嗬的道:“大人誤會我了,下官與湛大人無冤無仇,隻是說幾句公道話。”
夏言氣極反笑:“公道話?嚴大人如今深得皇上信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黑白顛倒,早不將我放在眼裏了。”
嚴嵩狀似謙遜道:“大人言重了,大人才是首輔,下官怎敢造次,不過是忠於陛下而已。”他說著話可一點沒有示弱的態度,反倒是挑起眉來橫了夏言一眼。
夏言冷笑道:“世易時移,可不是你父子上門求我的時候了。”他說完一甩袍袖,大步而去,嚴嵩這才沉下臉,哼,求你,還不是被你逼到那一步的,他恨恨的想,總有一天我都要討回來,嗬嗬,你已失了聖心還不自知,倒台的一天怕是不遠了。
媖兒在西暖閣打個瞌睡,她又靠在床邊看了一天的書,這時代的小說還挺精彩的,媖兒每日看得停不下來,她揉揉眼睛下了軟塌,伸個懶腰,看看日頭已經西斜,該是回長春宮的時間了,媖兒向外望望,他還沒回來,或許今天政事太多吧,媖兒想著叫了晚膳,隨便吃了幾口就回去了。
她現在呆在西暖閣的時間越來越長,因為自她十五歲生日後,長春宮裏每日去串門子巴結的人比之前更多了,朱福媛和朱祿媜不說,各宮娘娘今天這個過來,明天那個又跑來了,實在是沒有一刻清靜,長春宮的院子就那麼點大,女人們嘰嘰喳喳的很是吵鬧,她很反感這些無效社交,可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她實在拿這些女人沒辦法,隻有躲到西暖閣來,慢慢的她也不排斥宿在這裏,可是載垕的反應很大,媖兒誰都可以不在乎,可載垕就如同她的性命一般,載垕說晚上媖兒不回來他會想她會失眠,媖兒看著載垕大大的黑眼圈,心裏十分心疼,所以她每天都會回長春宮,載垕每日都坐在門口等她回來,看到她時眼中便晶亮晶亮的。
此時載垕又等在了門口,他見了媖兒臉上瞬時就笑開了,媖兒牽著他的手,話音也立即溫柔起來:“垕兒今日做什麼了,還是去讀書吧,又學了什麼?”
載垕撇嘴道:“父皇又給我安了個侍講學士,這個高拱幹巴巴的,說話一嘴的河南腔,也沒多大年紀,做事刻板的很,師傅要我背的文章,他就盯著不背會了不讓我走,唉,以後不到太陽落山我是回不來了。”載垕說到最後就帶了抱怨,他想說父皇就是成心的,不讓他有時間親近媖兒。
媖兒卻笑道:“這麼對就了,嚴師出高徒嘛,這個高拱很是不錯,不慣著你才是為你好,垕兒不可任性。”載垕見媖兒沒懂他的意思,便也不再說了,晚上又借著睡不著覺跑來跟媖兒擠,要說載垕也十二歲了,媖兒更是已經及笄,就是親姐弟兩人也該有男女的忌諱,可媖兒從小把載垕帶大,什麼事都是自然而然的,兩人同床她也沒覺不妥,所以載垕粘過來時,她便讓出半張床,打個哈欠嘟囔道:“怎麼又來擠我,回你自己那睡多好。”她說著翻個身睡著了,載垕這時才敢盯著媖兒看,他支著肘仔細打量媖兒安靜的睡顏,從前隻要有媖兒在,他就格外安心,可現在睡在她身畔,卻時刻都不能踏實下來,他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