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前些日子才下過一場雨,道路有些泥濘,一架馬車行駛於其中,灰布簾罩經過幾日兼程,已然灰蒙不堪。
卻無心顧及於此,坐於車廂內的年輕娘子身段纖弱,身上套著一條淺青色的羅裙,裙擺沾灰,連她本人低垂著的瓜子臉,發髻也微有些鬆散。
鬢邊垂下兩縷碎發,襯托得她的姿容愈發清柔明麗。
姚伶緊閉著雙眸,兩道柳葉彎眉輕輕蹙起,眉間縈繞著揮之不去的陰霾。
她是在一個雨夜啟程上京城的,從南邊的一座小城鎮,前往京城,需要花費整整半個月的時日。
臨走時來不及收拾衣物,來得倉促,一路上連入睡也間斷地做噩夢。
夢裏,是她跪在靈堂上,身後的門外,傳來幾個堂叔伯的竊竊私語。那些晦澀的目光,時不時從自己身上掃過去。
“……年小……柔弱無依……賣個好價……”
哪怕是在夢中,她燒著紙錢的指尖也不由得微微顫抖。
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玉梨去打聽了一圈,回來時麵色慘白,低聲將打聽來的事情說與她聽。
“……章雲好色,聽說娘子生得貌美,要將娘子討去章家做妾室。”
而她聞言,雖然惶然,卻也心存一分僥幸,“都沒人與我說……或許是聽錯了?”
“娘子,”玉梨跺著腳著急,“若是等他們來告知娘子,怕、怕是就要綁上花轎了!”
的確如此。
不必他人提醒,姚伶也清楚自己當下的處境。
父母俱因病亡故,留下偌大的家產,當今的風俗,她一位未嫁的小娘子,是守不住這財的。
幾位叔伯在父親在世時便對這家業虎視眈眈,如今父親去了,她自然成了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要將她隨意嫁出去,果真是個好主意……
恍然回神,是玉梨在輕拽她的袖擺,“娘子,可還有什麼辦法呀……”
辦法?
姚伶的眼眸輕輕一顫,靜了片刻,落在屏風後頭,銅鏡前的一隻梳妝匣子上。
倒有一個……卻是如今不得不為的下下策。
那柔柔弱弱的美人思及此,指尖便不由得輕輕攥緊籠在袖中的一枚荷包。
抬起眼眸,透過窗簾,瞥見京城已經近在眼前了。
姚伶立站一座華貴不凡的府邸門前,遞上從家中帶出來的名牌,看門的小廝收了,上下打量她幾眼,轉身就走。
“等著。”
過了一會兒,便領著一名粉衣婢子出來,那婢子見了她,神色冷淡道:“原來是姚家娘子,太太請您進來一敘。”
除此之外,便半句客套話也不曾有了。
姚伶卻也清楚眼下自己的境遇,溫和地點點頭,跟隨進去。
沈府極大,她往常聽人說沈氏富貴榮華,卻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貴氣逼人。
一座府邸分成東院,西院,東院住著長房二房,西院則住著三房四房。而她眼下要拜訪的沈家三太太,便住在西院北邊。
中途要經過一座花園,草木繁茂,栽種著各種她叫不出名字來的珍奇花樹,打這鬱鬱蔥蔥的石子路間繞了兩圈,她便發覺自己已然迷了路。
走在前頭的婢子早已沒了蹤跡,姚伶躊躇著,等在原地,想著對方發覺自己沒跟上,或許會回來找她。
可等到夕陽西下,日光都有些昏暗時,便忍不住抬腳往前走去。
繞過一座雕刻精巧的假山石,她抬起眼眸,落在前麵的小亭間,一抹月白色的衣角,被晚風吹拂起來些許。
她眼眸一顫,霎時往後退了半步,想要掩蓋行蹤,卻聽見那邊傳來一道尖細的女聲。
“誰在那裏鬼鬼祟祟的?”
姚伶輕抿了下唇瓣,她雖然家道敗落,卻也不願被當成心虛的賊人。
於是抬步輕輕上前,低垂著眉眼,行了一禮。
“我……是來拜見三房太太的。”
那亭中的女人畫著濃妝,一身煙霞色紗裙,露出裙擺底下若有若無的細白肌膚。聞言,她狐疑地挑了挑眉,“那你在這轉什麼?”
姚伶溫聲細語的,還帶著南邊的口音,盡量平靜地解釋,“帶我進來的姐姐不知去了哪裏……我迷了路,正想找人問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