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景致,這兒倒是很好的去處。北麵是山,西麵是山,東麵也是山,隻有南麵,是不大的土堤,土堤裏邊一定就是那個有名的東山水庫了。三麵的山上,全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大都是鬆樹,雖在寒冬,也還發著黑綠,偶爾有點點殘雪在枝頭,在樹隙裏。也有幾棵光禿的槐樹和青桐,那是在小院的周圍。土堤下的土公路旁則是“鑽天楊”,一樣高矮,一樣精細,像一排持槍的衛士,護衛著東山林場。時有拖拉機和自行車經過,打破沉寂。夜幕漸漸拉開,黑暗先從山溝底開始,慢慢侵吞了整個山林。小院裏亮了燈光,這燈光說明這裏和外界還有接觸。因為是電燈的光亮,很強的光從小院裏衝出來,照亮了半個天空,也照出了黑黝黝的恐怖。
他似乎在心裏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就把自己“交代”給了這裏?我不服這個氣,我不會服這個氣,我也咽不下這口氣!
小院那邊有人打著手電筒走出來,同時傳來說話聲。
“咋還不來呢?別摸迷了路?”一個男人的聲音,甕聲甕氣。
“爸,你說這大學生怎麼分到咱這鬼地方來了?”
“誰能說清?這年頭顛顛倒倒的事多啦!”
是父女倆。他們是來接我的?杜書成下意識地咳嗽一聲。
“來了,一定是來了!爸,你聽。”
“誰?”甕聲甕氣的聲音大聲問。
“我,杜書成,來上班的。”杜書成從鋪蓋卷上站起來,一手拎著背包帶子。
手電筒的光束射過來,對著杜書成上上下下照了兩遍。
“累得不輕吧?把行李交給林雪吧。”然後,甕聲甕氣的聲音又自我介紹說,“我姓林,叫林一生,是這兒的看林員。”
“林站長!”
“不要這麼叫,叫我‘老看林員’就行了,我喜歡‘老看林員’這個稱呼。再說我也不是什麼正式站長,因為沒有人來當這個站長,場裏叫我臨時負責一下。”
杜書成不好意思讓人家一個小姑娘替他扛東西,可是他費了好大的勁,卻怎麼也從地上拉不起來那個小小的行囊了。他很狼狽。
“就讓林雪扛吧。”
杜書成拖著兩條沉重的腿,隨他們爺兒倆進了小院。這是一個雖然破舊但還算整潔的四合院,三間北屋,兩間東屋,兩間西屋,一間過道外帶兩間南屋。北屋是林一生的住處,林雪住在西屋,東屋是廚房,裏邊正在做著飯,兩間南屋原來大概是儲藏室,有剛搬過的痕跡,裏邊鋪了一張床,擺一張半新不舊的老式木桌,還有兩把椅子。盆架是新做的,很毛糙,架上有一隻紅塑料盆。屋裏還有一股未驅散的黴味,盡管是冬季,那陳年隔代的黴味仍然令人作嘔。杜書成看著林雪把他的行李放在床上,回頭朝他笑笑。他也對她笑笑,算是道了謝。他把臉轉向門外,吸了一口氣,鼻子有點兒酸。
“聽說你來,才拾掇出來,黴味忒大。又趕著做了個盆架,笨手笨腳的,粗糙得很,湊合著用吧!”林一生轉身喊妻子,“老黃,飯菜好了嗎?”
“哎,就好了。”
“小杜來了。”
“來了嗎?快招呼堂屋裏坐。我正忙著,回頭再說話。”女主人說話十分響亮,叫人一聽就知道是快人快語。
他們在北屋坐下。不大一會兒,女主人和林雪每人端了兩盤菜上來。女主人邊朝屋裏來,邊咋唬著:
“咱這裏多少年都沒調來人過了,老林找了多少趟林場,也找過林業局,叫調來個站長,咱還當咱的看林員,領導答應是答應了,就是不給調,一直以來就隻有俺家三口。這下子可好了,小杜來了,還是大學生。——學啥的?學曆史?俺家老林也喜歡看曆史書,還喜歡舞文弄墨,早些年在縣報市報發過好幾篇文章啥的。”
她把菜放桌上,搓搓手,不好意思似的看著杜書成說:“叫你笑話了,咱山裏幹啥都不方便,沒啥菜,就殺了一隻雞,算是葷的了,這三個都是素菜,一個蘿卜條,一個山韭菜,一個地角皮。可都是稀罕的喲,是我曬幹了存起來的,沒有貴客還舍不得拿出來呢!對對,咱不是客,是同事。雖說是這樣,你一個大學生初來乍到的,咱也得高規格迎接吧?給你接風洗塵。老林,酒呢?去,小雪,拿來打開。坐下,坐下,四個人一個人把一個邊兒,正好,東西南北,全了。”
說著,她也坐下。杜書成謙讓了一會兒,在女主人對麵坐了。杜書成說:
“黃姨,看把您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