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2 / 3)

“我是南方大學的畢業生,叫杜書成。遵照通知的日期,今天來報到。”杜書成盡可能聲音沉靜,一字一頓地說。

女人笑了笑,說:“如今的副刊辦得也活了,讀起來蠻有味的。——噢,杜書成?名字還不錯嘛。放那邊桌子上吧。”她騰出一隻手胡亂地指了指,“我們研究研究就給你上班通知。”

杜書成長籲了一口氣,對大家莫名其妙地笑笑,然後說了一聲“再見!”就退著出了幹部科,把幹部科辦公室的門重新給關好,掏出手帕擦了幾把汗。

他預料到了分配肯定不會如意,他對今天的他特別不“感冒”。杜書成呀杜書成,你怎麼在關鍵時刻就“掉鏈子”呢?你犯的什麼混!你在去幹部科報到之前為什麼不了解一下幹部科的情況呢?至少也該問一下,幹部科的科長是誰,是男是女,有何嗜好。你當然不知道這些,你是人生地不熟。但是,人生地不熟也該在別的科室打探一些消息呀,比如,見了人問“幹部科在哪?科長貴姓?我和他(她)不熟悉,是否請您指點一下?”等等。就算獨自闖進幹部科,也該進門先問“科長在嗎?”混蛋,真是大混蛋,大笨蛋!我怎麼該不先向女士表示表示呢?把煙散給男人,女人就不吸煙嗎?如果她吸煙……對,她吸煙,她伸手指桌子的時候,我見她的食指和中指被煙薰的痕跡,指甲都煙黃煙黃的。她吸煙?這事就更糟了。我怎麼就忘了“女士優先”的原則了呢?不論她會不會吸煙,都該先遞上一支。

我的頭為何老是嗡嗡響?為何如此不清晰?是因為我昨天過於興奮,夜裏沒有休息好,還是天命如此?

我不相信天命,我肯定不相信天命。

君子無悔,我隻能正視存在。

也許,我是杞人憂天?但願如此!

事實證明,他並非杞人憂天。回到家裏,他等著上班通知。可是,一等不到,二等不到,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三個月過去了,仍然不見通知。他的心一天比一天著急,到後來實在沉不住氣了,就打電話問。電話那頭說,現在正是畢業分配的高潮,太忙,還沒研究,等幾天吧!他就再等。又等了一段時間,還不見通知。又打電話。電話那頭說:快了。像是那個老同誌,老同誌還說,我給催催。

杜書成的心稍稍寬慰了一點點兒。他想再等一個月,如果仍沒有消息,還得跑一趟幹部科。就這樣,他一天數著一天地過,數滿了三十天,數瘦了臉龐,數白了幾根頭發,通知卻沒有數到。他的同學們差不多都走上工作崗位了,他卻還呆在家裏。不能再等了,連家裏人都躁了,娘天天嘮叨,上了班就好了,家裏就有固定收入了,可咋老不上班呢?爸爸是不太說話的,爸爸每天除了下地幹活,就是坐在當門的那把老式椅子裏吸煙,默默地思考問題(那樣子像是在思考問題),爸爸也是著急的。

他早晨起來,嗽了一下口,就拎了個包往鎮上去趕車。

公元一九八五年一月十八日,他終於等來了上班通知。

展開看時,著實嚇了他一大跳。

工作調動通知書

林業局:

茲介紹杜書成同誌,男,現年23歲,大學文化程度,任東山林場工人,3天內報到有效,否則以自動放棄論處。

此致

中共臨黃縣委員會組織部

1985年1月16日

這是分配?工人?組織部管工人?三天內?今天十八號,已經夠三天了。再不去報到,就“自動放棄”!他的頭懵了,感到天眩地轉。天哪,我堂堂一個大學生,還是組織部分配的,到林場當工人!難道是真的?對呀,不會錯,白紙黑字,清清楚楚。“自動放棄”?不,不能自動放棄。十六年拚搏,從農村走出來,多不容易啊!工人也幹。事在人為。不信我無出人頭地之日。想當初在大學,開始誰認識我?我不是也鶴立雞群,當上了學生會主席嗎?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杜書成又想。

02

杜書成接到通知,沒顧上做更多準備,隻卷了鋪蓋,帶了一套《中國通史》,娘給他煮了十幾個雞蛋,爸爸去地裏幹活了,他也沒顧上說一聲,就趕到鎮上搭車。先去臨黃縣林業局報了到,再坐班車趕到東山林場場部,場部人事科把調令留下存檔,寫了張便條,讓他去找雙山林業站站長林一生。

他背著行李,按照場部人事科同誌給他畫的路線圖,左轉右轉,走了十幾裏山路,到太陽落山,才在一個山窪子裏看見一處破破爛爛的院落。他站住,把路線圖舉到眼前,細細看了一會兒,又朝周圍觀察了幾分鍾,確定無疑之後,竟扔下行李,一屁股坐上去,渾身沒有一點兒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