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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杜書成正要登階步入飯店的時候,卻一眼看見門外左首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身影彎著腰,撅著屁股,正從一個帆布包裏往外拿東西,剛拿了一塊紅布鋪在地上,又掏出了一個高高的閃著黃橙橙的光的銅筒子,並把一把筷子樣的東西插進去。就在他直起腰來欲四處張望時,杜書成發現了他。杜書成愣住了。那個人也愣住了,隻一瞬,就慌忙低下頭,趕緊蹲下來,蒼蒼惶惶地把剛剛擺出來的東西往帆布包裏塞。
“張……張亮嗎?”杜書成往外跨一步,讓赴飯局的同行人走過去。但是同行的人並不走過去,跟著他往外垮的動作停下了。杜書成先是猶豫了一下,是否招呼這個人?然而他又不能不招呼,那分明是他大學的同學張亮,一個極有思想和見解的人。他怎麼會在這裏?怎麼是這麼副模樣在這裏?大熱天了,還穿著一身舊西裝,明顯的髒得該換洗了,身上散發出一股汗酸味兒。他應該是很有前途的,一畢業就進市裏工作,而且據聽說工作得有聲有色。最近幾年沒有了他的消息,隻是聽說他爸爸出了事情。即使……也不至於如此吧?——他看著幾個人不解的目光,心裏一橫,低聲問。
“不,先生,你,你認錯人了!”那聲音有些抖抖的。
是張亮!杜書成聽出了他的東北口音,更加肯定地說:“張亮,我是書成。”
“……我不認識你。”
“老同學,我是書成,杜書成!”杜書成又重複一遍。
“不,你走吧!”
杜書成一步走上去,抓起那人的肩膀,把他的臉扳過來:“你……”
張亮眼睛躲躲閃閃,極力不看杜書成。
杜書成看著他,看著他,看了足足三四分鍾,一句話也不說。誰也不說一句話。
有人過來輕輕地說:“杜市長——”
“噢,”杜書成轉臉對大家說,“這是——我的同學,大學同學張亮。”
幾個人就說:“一塊兒吧,一塊兒上去吃飯,吃飯說話。”
張亮堅辭不去。
杜書成說:“這樣吧,你們上樓吧,我們十幾年不見了,我們一起聊聊。”
霍書記就說:“那不行,杜市長不上去,我們中午就罷飯了。這位也上去。”
就上來兩個人拉張亮。張亮見如果再堅持下去,真要把人家的飯局給攪黃了,也就隻好同意隨他們進了飯店。
飯局安排的自然非常豐盛,光涼菜就擺了一大桌子,而且樣樣檔次都非常高,廚藝精湛,都是擺出了花樣的,天上飛的,地上跑的,花花草草,魚魚蟲蟲,五顏六色。喝的酒也是好酒,一色進口洋酒,千把塊錢一瓶。由於有了個生人和生人身上的異味,場上除了客套和必需的應酬外,幾乎沒有浪花,氣氛壓抑,歡快不起來。張亮也覺得別扭,他一個勁兒瞅杜書成,想中途告退。杜書成好像並不在意,一邊和大家喝著酒,一邊和他說著大學裏的往事。其實是杜書成一個人說,張亮並不搭言,隻偶爾“嗯”一聲,或者點點頭。——這個午宴就這麼結束了。
杜書成對大家說:“你們先走一步吧,我和老同學再聊幾句。”
大家又和杜書成一一握手,也和張亮道了別,然後就都離去了。
他們倆在房間的沙發裏坐下,看著女服務員把餐桌收拾幹淨,並很懂事的給他們每人倒了一杯茶水,輕輕放在茶幾上,悄悄退出去了。
他們一時無話,相互望著對方。望著望著,張亮就說:
“你們這是作孽呀這是,浪費了一大桌子菜,扔的都是人民幣呀,人民的錢!”
杜書成皺了一下眉頭,他想,我們這位同學受的刺激還真不小哩!就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也無法置可否,隻好岔開話題問:“伯父的消息我倒是知道了,可是關於你的,卻一直沒有。你究竟什麼情況呢?”
“我爸是罪有應得。對於他的下場,我是早有預測的,幾年前就有預感。我知道他要出事,真的。你知道,我在大學時就特愛啃《易經》,那時我啃它是因為它是中國古代三大奇書之一,因為裏邊的哲學道理無與倫比,比任何一部西方古典哲學都博大精深和豐富多彩,充滿想象和真實,是天地人無所不包的學問。我爸太剛,剛而無曲,而不注意小節,後來偏偏就在小問題上出了事情,也是一種必然吧!這也說明一個問題,任何一個當權者,都必須時刻把權力作為為人民謀福利的杠杆,而不允許有任何的懈怠。想必你也知道,還在他隻是人大代表的時候,就與人聯名罷免市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