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說是著涼了,我半張臉掩在被子裏,露出兩隻眼睛委委屈屈地追尋連夜前前後後忙碌的身影,而傾池不已經不知去向。
連夜送走了太醫之後拿著藥方衝我賊兮兮地笑,他的眼角挑起來,劃出一個勾魂的弧度,看得我越發昏沉。
“看來我妹妹在**混得不錯啊。”
我眼一閉,純當聽不見。他不依不撓湊過來,“瞧皇上那緊張樣,怎地?小妹你施了攝魂大法?”
“連夜哥哥!”我皺眉咬出一句,窘迫地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要是再說我受寵,我這裏又要不得安寧了。”
他坐到床邊摸我的額頭,歎氣說:“也怪不得你變虛弱,長遙這樣比起南城確實太冷了,要我說,還是待在南城好。”
誰不知道南城好啊。我搭下眼皮不接話。
他望一眼外麵,沉默了一會,我看見他矯健的眼睫和線條分明的下顎,被光影分割之後有一種莫名的滄桑。他回頭來看我,用手遮了我的眼睛說:“你來長遙有兩年了吧,到今天也才十六歲,父王爺也已經病了三年了。說到底,我們倆都做了連家的犧牲品。”
我不清楚他為什麼突然說起這樣的話題。當年父王剛剛病倒,朝上就有人彈劾,說父親韜光養晦,仗著開國功高,占著封地想劃地為王,父親膝下隻有三個子女,我連夜和連烈,連烈現在做了世襲王,而我被送進宮當討好聖上的禮物,連夜也跟著父親的舊友虎騎將軍陳霖伯父出征,所幸多次勝戰,如今在陳伯父幕下也是一名悍將,隻是未得封號,隻能得人尊稱一聲“連夜將軍”。
“連烈隻有十歲就做了世襲王,所有人都對我們連家虎視眈眈,我隻要不受寵,便還能在宮裏求得一些安生,倒是哥哥……”
我沒有說下去,連夜移開了擋著我眼睛的手,我沒有睜眼,他給我掖了一下被子,隻說:“會好起來的,我們連家,日子還長。”
我昏昏沉沉睡過去,晚些明月來喊我用膳,我才迷糊轉醒。看一下日頭,竟是已然黃昏。我撐起身來,問:“皇上呢?”
明月遞衣物過來的動作頓了一下,半晌才低下頭說:“陛下去玫妃那裏了。”
我抿下唇角,又問:“連夜將軍呢?”
“將軍去接笙王爺了,今天晚上在蒼和門有祭祀大典。”
哦,今天是寒節,我生日還沒過完呢。我翻身起來,洗漱完,又吃了一些飯菜,倒覺得沒有那麼無力了。
明月給我挑了杏色的綢衣,挽了發髻去蒼和門,我嫌那妝容太過清淡,又將唇上抹了顏色更豔的胭脂,看起來倒是壓過了發白的臉色。
本來我可以隨便找個理由推脫過去根本不用去吹冷風的,但是一想到那漫天的煙花,就總覺得像是父王每年特地為我放的,無論怎麼樣,那樣的溫情在離家鄉幾萬裏的長遙皇宮裏,顯得比什麼都金貴。
我到的時候祭司剛準備唱詞,傾池和林棲鳳站在祭祀台上,距離太遠眉目看得不太清楚。為了不引人注目,我也沒往祭祀台前麵連夜的位置那邊去,就隨便在下座女眷的席位找了個空檔就坐下了。
接近三個時辰的祭祀,寒風頂頭吹,跪在祭祀台下的幾百員官職倒了不知道多少個,剩下的均是臉色慘敗把臉縮在大衣領裏。等祭祀做完,還是照往例宴請滿朝官員,開席放禮花,我坐的位置正好比較空曠,又不用拘禮去管是不是有人看著自己,倒放鬆不少,便開心地仰頭貪婪地看那些盛開的繁花。
酒過半旬,那邊歌舞也表演起來,我覺得有些無趣,想著找個機會溜出去。忽然就聽到那邊唱到連夜的名字,我愕然抬眼去看,無奈有些遠,窸窣吵雜的聲音讓我聽不真切前麵在說什麼,就隻看見連夜暗青色的背景輪廓被燈光描得起了毛邊,看起來更瘦了。
身邊有一些小姑娘談論說“那是連夜將軍,長得多麼俊美”之類。我看大家的視線都集聚到那邊去了,就提了裙角裹緊狐裘一溜煙跑了。
也還是往常一樣去跳房子的地方,那裏是東廂離我的院子不遠的一個回廊的角落,從圍牆邊上的一顆桂樹上麵可以爬到回廊上去,爬上了回廊就可以看到圍牆外麵護城河方向百姓們為了慶祝燃放的煙火。
夜裏到底還是有些冷,每年這個時候心情都是雀躍的,我脫了狐裘放在一邊,在回廊的頂上走來走去,聽蒼和門那裏悠揚的徽角聲,我哼起南城儒軟的歌調,用手去捧那些在天空裏綻放一瞬又凋謝的花朵。蒼和門那裏的換了一首熱烈的曲調,我翻轉手腕踏起舞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