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冰海悲歌(2 / 2)

甲板上靜靜地躺著個四十五分鍾之前還生龍活虎的小夥子,再也沒有往日的歡聲笑語。弟兄們圍著他號啕大哭,喊著他的名字,他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一個生命竟然這樣匆匆完結,固執地呼喚著,訴說著,表達著同舟共濟的未盡情誼。

王新龍默默無語。也許,他在冥冥之中的亡靈已經聽到了這些樸實的弟兄的絮語,為著最後的傾心交談而深感欣慰?隻是,陰陽兩界的相隔使他不能對大夥兒說一聲“謝謝!”不能鄭重地拜托他身後未了之事……

人們把他抬到醫務室,替他脫下那水淋淋的工作服。船員們紛紛把自己從未穿過的、最新的衣服拿出來,給這位以身殉職的好兄弟換上。唉,新龍快要做新郎了,要是你能等到結婚的那一天,讓我們好好打扮打扮你,該是個什麼勁頭兒啊!

炊事員的雙手顫抖著,把飯菜供在他的遺體前,痛哭失聲:“新龍,你走得太急了,我做好的‘年夜飯’,你還沒嚐一口呢!”

全船的人一個挨著一個,走過他的身旁。大夥兒哭著進去,又哭著出來。

無線電波把這個噩耗傳到煙台遠洋漁業公司,傳到公司駐美國西雅圖辦事處。

急馳的汽車從煙台朝著海陽縣盤龍鎮奔去,公司副經理周洪儉懷著鉛一樣沉重的心,前往探望王新龍的父母。盤龍鎮正在開慶功大會,王新龍的父親、副鎮長王桂海精神抖擻,喜氣洋洋。今年過年,新龍不在家,雖然在父親的心裏是個缺憾,但他一想到兒子快要回來了,馬上就成家立業了,便感到一絲快慰。他極力抑製著盼子歸家的渴念,全副身心都撲在工作上――他是在用另一種方式等待和兒子團聚的那一天。可是,周洪儉帶來的卻是一個晴天霹靂,怎麼對這位父親說啊?

周副經理躊躇再三,還是把這個噩耗悶在心裏,又受了一夜折磨,第二天,才鼓起勇氣在王副鎮長的辦公室裏說出了那句難以啟齒的話……

可憐的父親沒有任何思想準備,愣愣地瞪著眼睛,嘴角顫抖不止,突然大叫一聲,昏死過去!跟隨周洪儉前來的醫生急忙搶救,王桂海清醒過來,不住聲地連連自語:“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周洪儉步履沉重地來到王新龍的家,正在為兒子操辦喜事的母親聽到凶信,大喊一聲:“我的兒啊……”也昏倒在土炕上!

被噩耗擊碎了心的父母久久不能平靜,他們提出,要見一見兒子,無論如何再看他一眼。可是,這辦不到啊,從白令海到煙台,萬裏迢迢,遺體怎麼運回來?他的同事們已經開船把他送往美國阿拉斯加州的荷蘭港,隻能在那裏就近火化了。

周洪儉遞上火化手續單的傳真件:“老人家,你簽個字吧!”

王桂海凝視著這張印著黑字的白紙。他花費了二十八年心血養育成人的兒子走了,再也沒有回來,他看到的隻是這張薄薄的紙!他本以為自己是在做一場噩夢,希望突然醒來,發現兒子並沒有死,可是,當他看到這張紙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死者王新龍”的名字,在“死者家屬”那一欄裏留著空白,等待他簽上自己的姓名,他絕望了,哆哆嗦嗦地拿起了筆……

白令海上風雪呼號,“煙遠”1號日夜兼程,趕往美國阿拉斯加州的荷蘭港……

三十個小時以後,於1月3日傍晚時分到達。

荷蘭港上,天空陰沉,暮色朦朧,雪花和雨絲交織在一起,降落在海上、船上、地上,似乎蒼天也在為新龍哭泣,為新龍送行。

美國殯儀館的靈車開來了,停在碼頭上。

“煙遠”1號全體船員肅立在前甲板上,邢戟勝代表公司致悼詞:“王新龍同誌,山東海陽縣人,1962年3月18日生。生前係煙台遠洋漁業公司‘煙遠’1號船員,為我國的遠洋事業,奮鬥到死……”

無限往事湧上心頭,千言萬語難以表達胸中的悲痛,悼詞幾次被淚水噎住,邢戟勝泣不成聲!

大艙門打開了,副經理邢戟勝、政委程遠升、船長李振安和輪機長袁相韓四個人下到艙裏,每人捧著一角,把停放王新龍遺體的門板抬上吊盤,一直護送上碼頭。

雨雪霏霏,全體船員隨著王新龍的遺體上岸,把他送上靈車。

走了,走了,土生土長的中國船員在死後踏上了異國的土地。他在冰海中失去了生命,又將在烈火中化為一縷青煙。

“煙遠”1號拉響了汽笛,為身死異國的船員仰天長嘯!

靈車緩緩開動,車輪碾著雪、碾著水、碾著人們被斯裂的心。車走一步,人隨一步,不忍分離。

靈車開遠了,人們追不上了,邢戟勝突然“撲通”跪倒在一片雪水的碼頭上:“新龍兄弟,我們丟不下你啊!”

緊隨著邢戟勝,全體船員都“撲通”跪倒,痛哭失聲……

悲愴肅穆的葬禮使蒼天泣血,使大地流涕。碼頭上,碧眼黃發的外輪人員悄悄地聚攏來,輕聲探問:“這是為什麼人舉行葬禮?”

得到的回答是:“一名普通的中國船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