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啦?快來喝一杯!”
馬領要了杯橘子的,覺得味道真的不壞。老康到路對麵的冷飲攤找東西,一會兒就興高采烈地跑回來,手裏揮舞著他的塑料文件袋。老康也喝了杯橘子刨冰,然後他們和白胖子依依惜別。
老康從失而複得的塑料文件袋裏掏出他的領帶。
“你就是舍不得它嗎?”馬領問。
“當然不是,”老康從裏麵掏出張紙塞過來。
馬領一下子沒有看出這是張什麼玩意,它上麵寫滿了字母,似乎是某種證書。但它上麵有馬領和羅小鴿的一張合影。馬領記不起什麼時候給過老康這樣的照片,但很明顯,這是兩張單人照,現在被合成在一起,才成為了一張合影。做為這張合影的原始素材,馬領那張是標準的證件照,而羅小鴿的卻是一張生活照,所以兩個人的表情各異,一個很嚴肅,一個很不嚴肅,強行被拉在一起,就既不嚴肅也說不上不嚴肅。這是一張叵測的合影,有著兩張截然不同又相互消耗的表情,就像生活本身。
老康說:“看出來了嗎?這是張結婚證,你看一看,上麵蓋的是哪兒的戳。”
馬領把這張結婚證捧在眼皮下,經過辨認,發現那些字母不過是一些漢語拚音,而那枚鋼印經過一番拚讀,居然是“火星大使館”的。
“現在流行這個,”老康非常誠懇地說,“我給你們也加工了一份,拿回去哄小鴿高興吧,最近你好像總是擺不平她。”
馬領把這張火星結婚證放進X光片袋裏,讓兩份本質相同的東西呆在一起。相對於一份來自外星球的證書,它稍微顯得粗糙了些,就像老康不知所雲的善意。
他們在街頭分手,已經是霞光滿天。這是怎樣的一天啊?它全部的秘密隻是在於,某個遙遠的山溝裏,有一個姑娘死掉了。馬領覺得他能夠原諒老康,不是嗎,此刻還有誰在世界上死?好端端的在世界上死,在望著你。
回到家後馬領很想衝個澡,但他立刻認識到了從此他將倍受煎熬。他毀壞了自己的左腳,他將不能很好地洗澡,他懼怕那塊石膏會在水流下融化掉,那樣他的左腳也將如雪人的腳一般融化,這種彌散式的融化最終會令他整個人都蒸發掉;他將不能在房間裏散步,甚至連大便都將發生一定的困難。馬領感到困難終於在自己麵前具體了,它們不再隻是一些抽象的東西,喏,這麼多年,它們終於變得具體了。
這是無法回避的一刻,馬領開始麵對自己的問題。他掏出那張X光片,對著燈正視。馬領不能認定這就是他左腳的骨骼,它們的確是粉碎了,裂成許多碎片,把它們舉在眼前看,粉碎就被放大了,問題疊加,變得觸目驚心。馬領覺得自己的生活被定格在這張X光片上了,一次意外的發生使真相被抓拍下來,於是生活全部的底細就栩栩如生地呈現於眼前。
7. 我的腳扁啦
羅小鴿晚上回來,她的心情好像很不好。馬領覺得心裏有點焦慮,卻不知道焦慮什麼。他把左腳伸出去,伸得很直,像是要給人使絆子一樣。羅小鴿走過來走過去,麵對如此昭彰的一隻左腳居然熟視無睹。
她邊換睡裙邊問:“你一天跑到哪兒去了?”
馬領緊張地等她回頭,因為他把左腳伸在了她一轉身就會看到的位置。她的確轉身了,敏捷地從他的左腳跳過去,用手裹著睡裙進了衛生間。很快衛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
“你一天跑到哪兒去了?”羅小鴿在嘩嘩的水聲中問。
“你管我哪兒去了,”馬領頂回去。
“你又來了!這樣下去不行,我們這樣下去不行!”
馬領猛地起來,又猛地摔倒。他忘了自己的左腳。馬領爬了起來,但內心巨大的召喚勒令他重新爬在了地上。他默默地匍匐著爬行,內心沉靜而又瘋狂。他將衛生間的門緩慢打開,羅小鴿一眼看空,當低頭看到馬領時,立即失聲尖叫。水中的羅小鴿顯得多麼順從啊,她用雙手護在胸前,水流將她所有的毛發都梳理得服服帖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