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些尋找藏書癖所愛書的人中間的一員
——愛德華·紐頓
幾年前,朋友從國外回來,見我寒酸的陋室,卻有幾櫥子沉甸甸的書,似乎有點打動他,由衷地誇了我一番,之餘,又炫耀地跟我講起了一個藏書家的故事,他的名字叫愛德華·紐頓。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他藏書之多之奇使你簡直難以相信……現在整個歐洲都在談論他,人們對他除了應有的驚詫和膜拜外,似乎更多的是懷疑……人們懷疑他是因為他所做到的太神奇了,就像我們懷疑門捷列夫在馬車的顛簸中夢見元素周期表一樣……有些書,你也許可以想象作家是怎樣創作並讓它出版出來的,卻很難想象他——愛德華·紐頓——是怎麼收集到他櫥子裏的……他櫥子裏有很多書都是舉世無雙的,他感興趣的似乎也正是這些‘孤獨的書’……”
朋友如是說。
一個人能博得另一個人如此讚美,哪怕僅此一人,僅此一次,我想也足矣。我對這個和著名的物理學家(牛頓)幾乎同名的藏書家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朋友關於他的講敘也變得更加詳盡。最後,朋友告訴我:這位藏書家不但藏書,而且還寫書,他寫的書就像他藏的書一樣,同樣是了不起的,尤其是那本堆滿他藏書經曆和快樂的隨筆集,《聚書的樂趣》。我馬上申請:“能給我弄一本嗎?”朋友對我矜持地點了點頭,應道:“可以。”
大概沒過兩個月,郵遞員給我送來了一個蓋著大西洋彼岸郵戳的郵件,打開看,是一本裝幀精美又讓我迷惘的書。
是一本英文書!
我不懂幾句英語,無法知道這是本什麼書。後來從朋友的附言中知道,這就是我不久前向他要的那本愛德華·紐頓的隨筆集《聚書的樂趣》。看著天書一般的文字,我對朋友發起了牢騷:“你給我寄來的不是《聚書的樂趣》,而是一份懊惱。”朋友知道我不懂英文,他這舉動使我感到費解,而且還有一點點的反感。此後不久,我為自己的幼稚和偏執的性格發配到了西藏海拔4000多米的甘巴拉山上:離太陽很近,離死亡也很近。但我沒有死,隻是消失。整整兩年時間,我沒有和外麵世界發生任何聯係,很多人都以為我死了,也有人以為我是被愛德華·紐頓的那本“精美之書”牽到了異國他鄉。
當我披著滿身陽光,或者說陽光的手指印,回到我的過去中時,我發現,我的世界已發生了很多我喜歡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我那本“天書”已有了中文本,而且據說翻譯得上好。當然要去買一本,但逛了幾家書店都說沒有。我想,這書可能早已落市,心裏頭不免有些失落。這麼說來,在我出走期間,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真是有不少,人們把我想念的東西買空了,這也算得上是之一吧。
然後又過去很久,有一次,我在新修的二環路上散步,撞見了一個賣書的地攤,隻見一大堆垂頭喪氣的書,像死魚死蝦一樣被攤晾在地上,隨便路人挑挑揀揀,討價還價。這份自在也將我吸引過去,我的目中馬上充滿了我厭惡的各種書名和封麵、顏色。我本能地轉移了視線,仿佛是被那些我厭惡的書目和顏色推開的。然而,就在這時,就在我視線轉移的過程中,我的目光又被一個很素雅的封麵碰了一下,就像肉體被一隻纖纖之手觸了一下,心靈酥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這封麵抓了過去:聚—書—的—樂—趣……愛德華·紐頓!嘿,我驚喜地衝上去,一把將它抓在手中,好像有人要跟我搶似的。習慣地翻看一下,可以斷定,書不是假的,也無甚損傷,心裏就喜悅起來,手很主動熱情地往口袋裏伸去。
“多少錢?”
“兩塊。”
“兩塊?”
“是,兩元,不講價。”
小書販的口氣裏有一種堅決的不容置疑的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