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陽光燦爛,我抱著兒子憑窗而立,兒子引頸眺望,似有所見,令我大為開心。照眾人話說,百日之內嬰兒有目無光,而兒子此時遠無百日。我久久望著兒子睜圓的雙目,喜從中來。忽然,我覺得兒子左眼黑珠子上似有異物,定睛一看啊,那黑色之中居然還疊有一個黑點!形狀和瞳孔一般圓大,位置在瞳孔的正上方,下弧與瞳孔上弧相外切,上弧與黑眼珠的上弧相內切,色澤比眼珠要深沉,比瞳孔又要淺淡。左看右看,確鑿無疑,頓時喜消憂起!說真的,我沒敢告訴老婆,因為那實在有點恐怖。即便那是一粒痣,我知道,皮膚上的痣是無關緊要的,但又有誰能告訴我,眼珠上的痣也是無關緊要的?何況我不知那是不是一粒痣。從此,一份十足的擔心盤踞在我心間。從此,我也開始了漫長而複雜的求證和驗證工作,四處求醫問人,用各種方法手段測試其左眼目力。但是,得到的回答都是似是而非的。我似乎隻有耐心等待,等過百日,甚至更長時間。由於過度希望,我自然而然產生了極度害怕。我不知這等待何日才能完結,隻覺得在無限的等待中,我已變得越來越可憐而不知所措。
又一日,兒子半夜裏暴吵不已,我抱著他從臥室哄到客廳。客廳黑著燈,兒子的吵勁立馬變成了沉默的東張西望,頭使勁地甩來甩去,像要把黑暗撞破。突然,兒子的頭一下趴在我肩上一動不動,而且身體在使勁往後撲。我順勢退去,直到門前,而兒子的頭依然掙紮著從我肩上越過去,往冰涼的鐵門上湊。我以為他是額頭發癢,就換過手來,想給他撓癢。這時,我一扭頭忽然發現,黑暗中,小圓的門鏡像一顆寶石一樣亮得耀眼。原來,走廊上亮著燈,而我家裏是黑的,門鏡是惟一的一孔亮點。我終於明白過來,趕緊試著幫兒子的左眼往那孔亮點上湊,結果兒子十分配合地將左眼貼在了門鏡上,雙腳歡天喜地地踢打起來。我久久地沉醉在兒子的沉醉中,眼淚一滴滴流下來。就這樣,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那不過是一粒黑痣,奇妙的黑痣,無關緊要的黑痣。就這樣,我對兒子有了第一份感激,感覺像是兒子背著我拿性命去破了個什麼了不得的世界紀錄,性命沒丟,那紀錄自然便變成了我的、也是兒子的大榮大幸了。
我要說的是,這僅僅是開始。
我要問的是,這什麼時候能結束?
81997年8月28日
都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雖然不是兵,但也是流水的一滴。這一天,我流出了已經容納我17年之久的軍營,流到了地方,領取了今生第一張居民身份證。
2008年4月4日改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