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對此事實際上也是拿捏不穩的,他曾有一次對張國淦說,皇帝我是不做的,凡是做皇帝的人多半為子孫打算,我的兒子袁克定的本領,叫他管理北京的一個胡同還可以,叫他管理洹上村他就辦不了。中國這麼大,他哪能勝任,況且皇帝後代的結果,就曆史上的事實來看是何等的慘痛啊。張國淦向某大員說起,那人說,這都是老袁騙你的。
這話,當馮國璋去看袁世凱時,袁氏也對他的疑問作了類似的解答:我絕對沒有皇帝思想,我家沒有超過60歲的人,我都58了,還做什麼皇帝?況且皇帝傳子,我的大兒子袁克定殘廢,二兒子袁克文假名士,三兒子袁克良是個土匪,哪一個像個樣子呢?你們盡管放心好了。
張國淦說,民國元年,袁世凱曾與他談到過對同盟會人的印象,說孫中山坦白,黃興憨直。
袁世凱對於進步黨本來想加以利用,誰知梁啟超一派人學者氣太重,很少有上佳表現,袁世凱認為這些書生不過紙上談兵而已。
當帝製運動呼聲日高之際,在他身邊出謀劃策的人是楊士琦,對外則是袁克定在四麵指使。
關於楊度,他是最熱心奔走的人,後來有人在袁世凱麵前進他的讒言,袁世凱就對他有些疏遠,但他全然不管不顧,在北京任參政,其實他最接近的人是袁克定。袁克定住在北京湯山,楊度到處鼓吹帝製,但楊度是個言論家,並無黨派作為後援。真正出大力的人是梁士詒這樣的人,背後有交通係等黨派做後盾。
純粹的幕僚方麵且有北洋背景者,是於式枚、傅增湘、楊士琦等。楊士琦是自始至終參予策劃的人。於式枚長於辦公事,他先前就是李鴻章的幕僚,當光緒最後幾年,預備立憲期間,他認為中國固有的成法有的跟立憲製度相符合,不宜一概否定,要算是有見解的。辛亥革命後,於式枚在清史館擔任纂修,因為袁世凱早年向他請教過學問,所以所謂幕僚,還是袁世凱主動,而他則較為消極。傅增湘是學者,帝製醞釀期間,他是約法會議議員,多辦文教之事,私底下與袁氏糾葛不深。楊士琦也從李鴻章幕中出來,他曾協助袁世凱迫清帝退位,帝製期間他多有貢獻,徐世昌出任國務卿後,楊士琦較梁士詒更為得勢。
至於他的秘書班子則由夏壽田管理,夏氏和袁克定親昵逾常,他善於揣摩楊士琦、段祺瑞等老派人物的心理。他和袁氏父子關係很深,帝製機密無所不知。夏壽田的父親以前當過江西巡撫,和袁世凱的關係很好。他到袁世凱身邊參與策劃就是他的老鄉楊度介紹的,張國淦把他看做晚輩,認為他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幕僚。
到了帝製揭曉之日,夏壽田參與機要,氣焰囂張。當時滇軍和川軍開戰,夏壽田即密切注視,指點規劃,袁世凱也將他的策劃意見交給參謀處,再電報發給前線。袁世凱認為夏氏頗有韜略,就是一些老軍事家也不及他,但是張國淦認為夏氏純粹是一個軍事外行,作戰計劃有不少可笑的地方。不過,貫穿整個帝製運動,夏氏都承認自己最為賣力,跟那些今天趨附,後天推諉的人自有天壤之別。
袁世凱謀國成功,中國還有一個重建王朝的機會,楊度等人的心思在此。確有當朝太子,舍我其誰也的樣子。他們是一群早已喪失夢想能力的卑俗的實用主義者,他們的心隻能聽懂現實厲害權衡的召喚,認定在權力鬥爭中,隻有勝負,沒有公平。國家權力成贓物。小偷可能受到懲罰,因為他偷的東西不夠大;大偷必定得到獎賞,因為他偷到了懲罰別人的手段,即國家權力。可惜,這也成了南柯一夢。
一代梟雄之龍威與膽略,問題是恰遇辛亥誌士那一撥學問操行冠絕一時的團體,楊度等人的心思就大顯蠅營狗苟了。說得通俗點,民主的“牌坊”不要了,甩開膀子當君主製“婊子”;民智已開,他們的策劃機關算盡,終於沒有指望。楊度是否感到有點生不逢時,辜負了他的平生所學呢?
李鴻章臨逝前力薦袁世凱,他在遺折中附片奏聞:“環顧宇內人才,無出袁世凱右者。”然而黃興論袁世凱卻全然大異,黃興說:“袁並不是一個強人,他僅是一個專製的、狂妄的、叛國的獨裁者。他為了一己及其親屬的權力,而無所不為。”(《黃興年譜》1914,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