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悲涼結局和晚年心境 (1)(1 / 2)

張治中也曾在侍從室工作,他將陳布雷視為最好的文學老師。基於同事之誼,他在生活上也很愛護陳先生。陳先生用腦過度,麵孔上常擺著苦惱的形相,是典型的苦行僧。至於日常生活,更不乏天真的認識。所以,張治中常常跟在他的後頭,逗他的興趣,以此法減輕他的苦惱,使之笑靨常開。張治中說:“記得有一次在成都,與他同住一個地方。有一天上午,沒有什麼事,我笑著對他說:帶你去調整調整!布雷說:大哥(他老是這樣稱呼我,實則我們是同年,我不過比他大幾個月),我們到哪裏去?我說:你跟我走好了。這一天,我帶他吃成都有名的小館子,逛少城公館,喝了茶,又看了電影,混了大半天,他感覺愉快得很,笑容可掬。我問他:好吧?他說:好!以後他常希望我帶他調整調整。”(參見《張治中回憶錄?一個文人》)

布雷先生自來體弱多病,常常要借助安眠藥才得以休息,結下終身文字之緣,生活清苦自勵。他晚年答記者:我這個身體,好比一部機器,實在用到不能再用。從前偶然修理修理,也還照常可以開動,現在確已到了無可再修的地步。

1940年間,日本戰機大肆轟炸陪都重慶,采用輪番式地疲勞轟炸,試圖從靈、肉兩麵摧毀中國人。布雷先生撰述文稿,每每在防空洞內完成,體力漸感不支。初夏時節抵老鷹岩村舍休養,山居期間仍修改講詞,稍暇則讀陸放翁之《入蜀記》《老學庵筆記》及陳後山詩等。6月間撰寫回憶錄,7月24日敵機猛炸重慶,敵人廣播,造謠說陳布雷被炸斃。是年10月,自稱:“餘近來之身體精神大半視睡眠充足與否為轉移,然長服安眠藥則影響腸胃,不服則睡眠不佳,誠無可如何之矛盾現象也。”

他最後的幕僚作業,竟是屍諫!

徐蚌敗局已定之際,他到上海召集報界巨頭會議,他向友人說起蔣介石怪他精神頹唐。而在他的心裏,也在思考,心中陰影厚積:此時的蔣介石和北伐期間的奮進有為判若二人。

他多年的貼身副官陶永標回憶:

有一次,陳布雷同蔣介石密談至深夜,事後蔣送他步出總統府大門,陶永標從侍衛室出來跟隨在後,聽見蔣介石對陳布雷講的幾句話,內容大意為:目前戰局確是不利,國民黨可能被打敗,但不會被消滅,布公不必如此悲觀。自古未有分天下而能久者。談判也保不住國民黨的半壁江山。事到如今,我們隻有背水一戰,成敗在天了!其後陶永標發現陳布雷的臉色很難看,回到寓所還自言自語歎道:“成敗在天,成敗在天!”一連數天抑鬱不歡。

蔣介石對文官、武官態度淵然有別,對大文人、名教授往往禮遇有加,對學界人士之尊重又在一般的文官之上。《大公報》張季鸞起先的地位並不很高,得蔣介石提攜,遂居重要影響之地位,而他的業務開展也盛極一時。對張季鸞是這樣,對程滄波、胡健中、潘公展、黃少穀諸位,他也很周到。對於陳布雷,蔣氏始終尊稱布雷先生。

他幾乎沒有什麼應酬。他謹慎,甚至拘謹的作風更增加了他文字的周密。如有重大文字任務,有時他會好幾天不下樓。陶希聖認為“在委員長的跟前,許多高人才士一接近就變質了。布雷先生則不然,他是一位報人,報人有廣闊的視線、客觀的思考、精確的批判,適於幕府的要求。布雷先生替委員長襄理機要,卻始終保留一個報人的本色,居政治的中樞而對政治保持批判的精神,所以委員長尊重他。”他的自裁,必定飽含了非同尋常的劇痛的心靈矛盾,他的文人學者本色,已經一壓再壓,臨了批判的精神在尋找最後的出口。

精神的打擊,加重弱軀病體的負荷;羸弱的肉體,更無法承受自尊心的頻受撞擊。於是形成惡性循環。

遺書重點,一是毫無價值的一生,二是書生無用,回首履曆,深覺有違初衷。其間“目睹耳聞,飽受刺激”乃是聚焦之點,讀之悚然,如冷水澆背,當頭棒喝。

布雷先生自裁前,已無計可施。計早出盡,有的不聽;有的未及行,有的行而無效。至此則身頹而心如死灰,故無計可施。他本是一個謹小慎微的人,在大庭廣眾中,總是走在旁邊輕輕側身而過,息事寧人,唯恐有所開罪。他在中壯年時期,還在做返回新聞界重操舊業的夢寐。他說他對政治不感興趣,但其所撰述,則又言不由衷,其議論國計民生在文字理論上頭頭是道。到了形勢河決魚爛之際,所有的矛盾糾結纏繞,一時俱來,這並非針對他一個人的業障,但對他的打擊較常人更甚千倍萬倍。

雲天在望,遙念廣寒深處,不知今夕是何年?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幾十年中布雷先生看過多少更替興亡,不少他更參與其中。其中必有一個理由,他想解開這個謎,但他實在太累了,他等不到答案,他絕望到也不想再等這個不祥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