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曾建議,由蔣介石當總裁,國民黨一分為二,使這兩派競爭、競選,輪流執政並互相監督;而作為過渡辦法,無論哪邊勝利,蔣介石都是勝方的總裁。苦心孤詣,處心積慮,虧他想得出來。但從策劃上而言,堪稱絕妙,非尋常幕僚所可為。
事情的緣由是,胡適以為,沒有人敢批評蔣介石,這是不正常的,於是他建議,把國民黨一分為二,讓這分開的兩部分實施競爭。蔣介石對其獻策未置可否。這是在1953年的1月份。
其實早在內戰的緊要關頭,胡先生就曾明確提出此一轉圜的考量。熊式輝《海桑集》第五編第五節,轉載其個人1947年1月9日記,當時熊式輝從沈陽飛至北平,當天和胡適見麵,胡適向他談及時事問題以及解決路徑。胡先生所談要點:其一,軍隊紀律大不如前。其二,經濟之紛亂至為可怕。其三,國民黨內部極其複雜,將來必分,不如在蔣介石領導時,任其分為兩個黨,舊招牌無論哪一部分承繼,另一派名目可新設,領袖則暫時可處於超然地位。
胡適的策略,真是動了腦筋,不可謂不聰明。但是套到現實的頭上,卻不是太緊就是太鬆,不是太窄就是太寬,總之不大合轍。蓋以當時並非沒有分立的團體,他所針對的隻是一家,在那惶惶不可終日的情形之下,看似妙招,實為拆台。分立的團體,應為自然分化,經一番熔鑄接洽碰撞重組,達到自然地分立,而非人力強為之,以霸王硬上弓的方式來達成良性競爭,結果絕不美妙。此舉,一是易招話柄;二是反對者眾,吃力不討好。
再說對現實的考量及對策,他和蔣介石的思維方式、出發點也頗歧異。1938年春季,蔣介石因抗戰初起,又考慮戰後複興問題,遂對黨派欲加抑製,對黨派思想之宣傳,欲加羈控。但又不願出之以魯莽,遂一相情願,欲將其他黨派融合在三民主義的統一信仰之下。
陳布雷說:“蔣氏的意思是要化多黨為一黨。如果其他黨派同意此議案,則國民黨也可相應改動黨名,或酌改組織結構。但反對的聲浪甚高,此議也就無疾而終。”
那些文化型參謀們
還是19世紀的末葉,王韜就提出通才辦報的觀念,這是強調記者的知識結構,他同時又提出史家辦報的觀念,則側重於記者的憂患意識。他的《論各省會城宜設新報館》專論,倡導在省會設立西式報館,並邀請“博古通今之士以操其簡”。“秉筆之人,不可不慎加遴選。其間或非通才,未免識小而遺大。”操筆之人,需對中外時政、曆史經濟嫻熟於心,發為可用可采之政論時文。
他們的意見往往寫成文章,或以文化名流身份接受記者采訪,將其意見公開發表。而其意見,對於時代、國族,就別具一種可能性及參考價值。
盧溝橋事變,日本大舉侵華,知識分子和全體國民一樣,頓陷水深火熱之艱難歲月。
日寇空軍常常轟炸中國重要城市,以摧毀軍民鬥誌。轟炸的程度,時強時弱。這和中美空軍的反擊強弱有關。轟炸是在抗戰後期才衰弱下去,此前,人民備受其罪。
法學家薩孟武在重慶時,也為轟炸頭疼。一會兒警報響起,跑進防空洞;往往飛機又不來了。有時以為飛機不來,剛剛走出屋子,炸彈就轟然在不遠處爆炸。往來反複,神經幾乎為之斷裂。這就是日本人所謂的疲勞轟炸。最險惡的一次,南溫泉中央政校一排宿舍被炸,薩先生家在內,一些房屋是直接中彈。薩家的房屋全塌,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連晾曬的衣服都炸碎,而“早晨內子買了一條雞清燉,幾碗粗菜,以備夜間過節之用,日軍投彈,全部炸入泥土中了。最奇妙的,廚房被炸,而在爐中清燉之雞固然連瓦缽都飛到地上,卻原封不動。小孩們高興了,叫道今晚尚有雞吃……”(薩孟武《中年時代》)
聯大教授不乏奇人,講《莊子》的大教授劉文典人多知之。1938年春,他拒絕敵寇的威脅,從北京虎口脫逃,輾轉抵達雲南蒙自。他極有學術威望,深受學生歡迎。
劉文典性格耿直,身體語言也很生動,學生們也喜歡和他開善意的玩笑。他呢,對大人物相當倨傲,對學生和他看得起的友人則執禮甚恭。在這一點上,他很像吳稚暉。他醉心潛心學術,不善治家,也無積財,在昆明時,往往弄到無米下鍋,才知囊中羞澀。
有一次飛機轟炸,劉文典在躲警報時遇到沈從文。他曆來看不起新文學,對新文學中人更有文化優越感。曾經一把揪住沈從文的衣襟:“我跑就行了,你不用跑。我躲警報,是為了保存中國文化,你來躲警報,又是為了什麼呢?”沈從文極為尷尬,一時無言以對。
大知識分子幕燕釜魚的情形中,尚有開玩笑的心態,是一種放鬆的精神狀態,是心靈的優勝。其間,也常常包含著文化之評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