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徐蚌會戰是人類曆史上空前酷烈的戰爭,恐怕並不為過:火力最猛,人數特多,端的是槍林彈雨,刀山火海,雙方攻防均走極端,每一回合的拉鋸間不容發,稍一猶豫,滿盤皆輸。這一仗打完,大陸易手,已成定局。那的確是“關於中國命運的決戰”。
在當時,黃伯韜兵團覆滅,黃氏殉節。杜聿明集團、其下三個主力兵團,邱清泉、李彌、孫元良已被解放軍攔腰隔斷。黃維、胡璉兵團孤立。
1948年12月7日,胡璉再一次飛往南京,緊急敦促援兵,蔣介石滿口應承。而實際情形是:過去儲存在昆明、重慶的一部分美械彈藥,都已掃數動用,可謂羅掘俱窮。空軍總司令周至柔、副總司令王叔銘、聯勤總司令郭懺,集中了所有可供戰鬥和運輸的飛機,卻仍然捉襟見肘。
風色險惡,覆滅的命運已迫在眉睫。大突圍的命令雖已下達,然徒為具文。即令不降,卻也不能上天入地,實在已是無路可走。自此時起所有的戰鬥都是為了逃命而爭取一線生機,能跑則跑,能避則避。
胡璉是12月7日倉促決定飛往南京的。一則國防部高參不穩的陰影在將領心中密布;一則包圍圈越縮越小,飛機空投命令已很勉強、危險,而且無法進行簡單的應答商榷。戰況的危急已到了非有一線將領麵陳蔣公不可的地步。胡璉起飛前,跟他多少有些矛盾的黃維及兵團一幹軍師長大多神色黯然,他們主張胡璉此去,就留在南京彙報戰況、協調指揮,爭取軍援,促進突圍,絕不可再回雙堆集。他們囑托:
一、為國軍高級指揮人才保留一點火種。
二、委托胡璉收拾殘局,並照顧各殉難將領的家屬、安排袍澤後事。
那是一個肝腸寸斷的時分,絕世傷懷,無逾於此。不過,在胡璉心中,他很可能隱隱約約覺得自己並無留在南京的理由。臨登機時,遂漫應之。
胡璉聰明,又集仁智勇信於一身。他是上馬殺賊子,下馬草露布的奇才。在學問上,他近取文學研究會發起人之一、陸軍大學教育長蔣百裏(方震)先生為圭臬;在作戰氣質的勇毅果決方麵,較之名氣鼎沸的關麟征、邱清泉也不稍讓。層峰對其倚望甚重,第一次用小飛機送他到徐蚌戰場前後,蔣介石先後寫了近十封親筆信給他,盼其創造奇跡,扭轉戰局。
已是多少年過去的20世紀70年代,他的部下楊伯濤將軍撰寫回憶錄,把黃維罵了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以為黃維多年從事軍事教育,缺少作戰實踐,而且心胸狹隘,指揮昏頭昏腦。他極力推崇胡璉,說他戰功赫赫,居然屈居黃維副手。後來讀史者,把曆史人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發現事實並非如此。但不能排除,第十二兵團的正、副手之間,就毫無芥蒂。
但可驚的是,黃維相當尊重胡璉,而胡璉也從未當麵或背後攻訐黃維。
黃維帶頭勸阻胡璉,同時也是各軍師長的共識。為國軍保留一點香火,一點可供傳燈的火種。
不回來的理由,有一萬種;而回來的結果,外行也曉得,那就是同歸於盡。
在國軍將領之間,涉及各派係的傾軋;雜牌與嫡係的重大矛盾不必說,就是嫡係內部,也有令人扼腕的難以調和的隔膜。邱清泉和黃伯韜都曾指摘譏諷其頂頭上司劉峙;而關麟征、陳誠則當眾指麵破口大罵、拍案掀椅,各氣急吐血一升。
按照不長進的人性而言,在胡璉登機時,應有人希望他回來,要擔當一起擔當;或者,應有人爭奪這個苟延殘喘的大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