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1)
喇榮
抵達爐霍時天色尚早。下車的時候腦子有一刻是懵懂遲鈍的,似乎有輕微的高原反應。陽光明晃晃的,映著對麵坡地上鮮豔的經幡和地裏搖曳的淡黃色野花。
那麼藍的天,像一大塊璀璨奪目的翠玉。
風吹著經幡,晃花了人的眼。
向晚的鎮子少有行人。站在漢藏夾雜的建築麵前,水泥地邊是青草蔓生的麥田。哪裏的炊煙飄過來,空氣裏有了夜霧流嵐的溫柔。心髒的某個地方似乎有一小塊在緩慢地碎裂,像在風裏自動解體的玻璃,無聲無息,卻又異常清脆、凜冽。
穿紅衣的喇嘛過來問,是去色達嗎?我們的車還有位置。
車子開到五明佛學院的大門口,司機說不能再往前走了。佛學院的大門兩旁,隻有幾個白塔沐在陽光底下。
背著包站在一尊白塔旁,望著“色達喇榮五明佛學院”這幾個漢字,內心竟然無比平靜。而那一天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心裏忽然冒出前往甘孜的念頭時,喇榮,這個魂牽夢縈的名字,曾那樣突兀而清晰地跳到眼前,渾身竟禁不住起了一陣戰栗。
我不知道在漢地有多少人知道喇榮。人們前赴後繼地湧向西藏,湧向西藏的每一個角落,卻少有人知道,在距離成都不過幾百裏之遙的甘孜色達寂靜山穀,竟藏著這樣一個與塵世隔絕的國度,修行者的國度,佛的國度。
三年前的一個夜晚,當莫邪在電腦屏幕上無比緩慢地打開一張圖片,當喇榮溝整整一條山穀的紅色小木屋一點一點呈現在眼前的刹那,我的心髒像是被沉重的大鍾重重地擊中了,有沉悶的轟鳴回蕩其間。
進了佛學院的大門,迫不及待地想要擁抱那撲麵而來的紅色海洋,才發現原來還有好一段山路要走。沿途有散落的紅房子,三三兩兩的覺姆和我同行,她們的目光與我對視時,笑意像花兒一樣開在紅彤彤的圓臉上。
轉過一個彎,當鋪天蓋地的紅色小房子突然出現在視野之中,那滿山滿穀浩浩蕩蕩的紅色一下子湧向眼簾,心中的震動無法言表。
喇榮,在藏語裏是能得到出家功德的意思。藏在甘孜草原和群山之間的這一片神聖山穀,據傳是文殊菩薩和蓮花生大士都曾住過的地方,並得到過佛祖釋迦牟尼的授記:北方雪山山脈裏,佛滅二千五百年,此時佛教將大興。
一百多年前,居住在喇榮聖地的著名高僧,第一世頓珠法王仁波切授記說:一百年後,佛法將會遭遇接近毀滅的大違緣,那時在康區的紮熱地附近,有降魔金剛的化身將會出來弘揚寧瑪密法,佛法將再度興盛,那將是藏傳佛教史上重要的第三時期,即再弘時期。
一百年後,在“文革”浩劫中,僧人被逐出寺廟強迫還俗,廟宇、佛像、經書等慘遭破壞。整個藏地已看不到多少出家人,隻有極少數高僧隱藏在民間得以保全性命,等待佛法再弘的時機。在極度艱險的時局下,法王晉美彭措如意寶在色達心寶山山頂的一間帳篷裏,建起了藏傳佛教大劫難後的第一個僧團,這就是五明佛學院的前身和雛形。在這片安靜的山穀中,佛法如暗夜裏的長明燈火,在風雨飄搖之中雖黯淡微弱亦溫暖光明。八十年代後,佛教得以重興,成千上萬的修行者紛紛趕往這一片遺世獨立的聖潔山穀。僧舍不夠,人們便自己動手,在兩邊的山上搭建簡陋的小木屋存身,五明佛學院遂成為了全世界最大的藏傳佛學院,常住僧侶六七千人,還不斷有各地寺院來此短修的學員,甚至還有不少在此一學幾年的外籍學員。九十年代末,法王尚在世弘法的時期,喇榮山穀的小木屋曾經達到近萬間的最高規模,法會時期,來自全國甚至世界各地的僧侶最多達到四萬餘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