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2(1 / 1)

{後記}(2)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有多少人會相信,在遠離現代文明的深山,竟藏著這樣一片紅色的王國,一個與俗世生活迥異的信仰王國。成千上萬的人穿著同樣的絳紅色僧袍,白天跌坐於山穀中心的講經堂修習功課,夜晚回到燈光昏暗的小木屋,飲山泉水,吃素食,喝粥,過著清苦幹淨單純的生活,內心卻喜樂富足。

站在曲曲彎彎的小路邊上,俯瞰這無比壯觀的紅色小木屋的海洋,海洋中心赫然矗立的大經堂和壇城,一顆心風起雲湧,如返舊居,如歸母腹,溫熱的痙攣潮水般漫漶七經八脈。

覺姆區的小路拐來拐去,手機信號時有時無,好不容易找到拉姆的小木屋。跟著領路的小喇嘛出來的是一個劍眉濃密的女孩子,幹淨的眼神竟如寒潭秋水,與我一路所見的覺姆大為不同。一時間竟然愣怔,吐不出一個恰當的字來。她卻靜靜地笑:你來了。

拉姆早慧,十九歲就已經大學畢業。在銀行工作三年後,卻突然出走,隻留下一封信告知去了五明佛學院,讓父母和哥哥不要牽掛。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拉姆的小木屋異常簡陋,窄小的床板,單薄的被褥,床頭卻有好幾本書。莫邪說過,這個自小沉默寡言的妹妹,讀書是她唯一的愛好。

傍晚時,和拉姆同屋的覺姆回來了,這個稍比拉姆年長的女子有明亮的前額,飽滿的紅唇,高大而姣好的身材,在人群裏很是打眼。我心裏很疑惑這個漂亮而開朗的女孩子為什麼出家,但是在喇榮山穀中,看到蔚為壯觀的覺姆隊伍,又覺得這樣的疑問完全不值一提了。

在這裏,人們將女僧叫做覺姆。喇榮覺姆的人數遠遠大於男僧,現任的佛學院院長也是女性。在藏區,沒有哪一個地方彙聚了如此眾多的女性修行者。這裏完全是這些覺姆的自由王國,在這裏,所有強加於世俗女性的角色累贅都放下了,她們是虔誠清淨的修行人,在領悟和傳播佛法上,與男性並無分別。

但佛學院的戒律卻很嚴格。覺姆們居住的小木屋,與男僧區域隔著一個居士區,即使居士區,也是男女區域分開的,男女僧眾不允許單獨交往,私下交談、結伴行走都在禁令之列。嚴守戒律,是佛學院宗旨之一。

我問拉姆,男眾不能進入覺姆區,那去年五月你哥哥莫邪來看你時住在哪裏呢?

拉姆說,摩西。

黃昏,落日熱烈的餘暉籠罩著壇城,我坐在壇城旁邊的木樁上,揉著發酸的小腿等候摩西。

這一天繞著壇城轉完了一百零八圈。拉姆說,上等功德是一萬零八百圈。

傍晚的大經堂外,拉姆指給我看一個抱著書低頭走路的瘦瘦高高的喇嘛。

我走到摩西跟前,擋住了他的去路。他有些吃驚地看著我,蒼白的臉,蒼白的手,被絳紅的僧衣襯得更加沒有了顏色,與周圍的人群格格不入。

摩西來到喇榮之前,在上海一所美院教書。他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上大學之前,幾乎就沒有離開過上海這座城市,研究生畢業後,父母托了關係讓他留校。一切似乎都很圓滿,熟悉的城市,清閑的工作,不錯的收入,父母給首付買的房子,門當戶對的女友,生活像一幅明清士大夫筆下的山水畫,清淡而不失情調,就連留白,也是虛實相生的恰到好處。

那年初夏,女友的父母已經在過問他們的婚事。他遲遲沒有作答,女友溫順乖巧,似乎沒有什麼可以挑剔,但是他總覺得心裏還有什麼事情未了,無法下定決心,並且對未來似乎毫無期望、毫無喜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