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父母的生活(1 / 3)

四月末已是萬物複蘇,草長鶯飛。換上舒適的春裝,一邊縫著小兒衣服,一邊坐在庭院裏曬太陽。本來院子裏種了幾株桃樹和杏樹,災荒後期家中無柴燒飯,連不常用的家具都劈了,這些樹當然沒能幸免。心中暗道一聲可惜,否則現在正是桃花開時,若能嗅著桃花杏花香,多愜意啊。

狗兒蹲在地上自己玩耍,調皮地拔根草插到我發裏,愣是要我承認這樣很好看。經過調養,他現在已經比剛來時健康許多。隻是被餓得太久,身體落下病根,底子還是很弱,時不時會感冒發燒。幸好家中有個免費醫生,經常幫他診脈開方。

張媽過來抱走狗兒,她是我們收留的兩百多人中的一位。兒子被征,死在戰場。城門打開後發現男人也餓死了,四十多歲的張媽孤身一人,起了尋死的心,被羅什勸下,留在我們家中。

不用看顧狗兒,我便低頭對付手中的針線活。我的手藝當然很粗糙,可是卻不想讓其它人假手。不管做的再差,也是做媽的一番心意。撫摸一下仍不見隆起的肚子,輕聲說:寶寶,不準笑媽媽,聽到沒有?

大門被推開,人還未見,一陣爽朗的笑聲便傳到院中:“杜某聽聞公主有身,特來向法師與公主道喜。”

我放下針線簸籮,站起來迎接。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跨進門,對著我抱拳作揖,我連忙回禮。他身後跟著羅什,溫和地笑著,快走幾步到我身邊,扶我坐下。我一窘,現在才三個月不到,肚子都還是癟癟的,他就處處小心,把我當成熊貓一樣重點保護。

我坐下,拿眼神詢問。羅什會意,笑著解釋說:“今日在杜將軍府上商談請工匠建寺之事,跟杜將軍講起你有孕,將軍非要親自登門跟你道喜。”

“法師真是體貼,公主有福啊。”杜進朝我擠擠眼,連鬢的虯髯隨著笑微微顫動。

我有些臉紅,欠身笑道:“杜將軍莫要取笑了。”

我們一邊聊著家常,一邊走進客廳。入座後,再聊幾句,杜進問到:“法師,你可知姚秦國主遣使來邀你去長安講學?”

我們都一愣,羅什搖頭:“羅什不知。”

杜進誠懇地對羅什說:“法師學識淵博,卻在涼州無用武之地。姚萇雖非善主,但舉國奉佛,定能以國師之禮待法師。杜某不才,想懇請涼王放法師東去長安。法師覺得如何?”

我趕緊點頭,開心地應諾:“好啊。”

羅什按住我的手臂,對著杜進回禮:“多謝杜將軍美意。隻是,羅什現在不可離開涼州。”

杜進驚詫:“這是為何?”

“拙荊有孕在身。她身弱,怎禁得起長路顛簸?”羅什對我的肚子看一眼,又思忖著苦笑,“何況,涼王不會放羅什走。”

“這……”杜進剛要說話,卻也不禁歎口氣,“唉,涼王不尊佛法,卻扣住法師。法師輾轉無力,杜某於心不忍啊。”

羅什微笑:“杜將軍,羅什並非無所事事。涼州雖是佛法之荒漠,但羅什無懼從頭開始。”

迎上杜進略顯詫異的眼光,羅什清晰而自信地說:“這裏,反而是羅什新的起點。”

他緩緩站起,踱步到窗前看著姑臧的藍天。幾朵綿白的浮雲飄過,春風裏帶著醉人的淡淡暖意。

“羅什籌建天梯山大佛寺,得眾善男信女之力,初款已備,不日即可動工。若是建成,將一改涼州無正統佛寺之局麵。羅什會勘定佛法經、律、論,以正中原大眾對佛法之謬解。假以時日,希翼這大佛寺可成為中原西垂之宗法本寺。”

“好!”杜進猛一拍掌,也站起身,對著羅什抱拳在胸,“法師心胸與大誌,杜某佩服。法師若有所需,杜某定全力相助。”

“羅什,為何要放過這個機會?”杜進走後,我忍不住對他歎氣。

他笑笑,絲毫不以為意:“你不是說,我們在涼州尚需待十六年麼?”

“可是,這個機會……”

“既然時候未到,便不是機會。”他打斷我,手掌覆在我小腹上,輕聲說,“何況,你和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不可有一點閃失。”

我仍是惋惜,剛要開口,一股熟悉的反胃又湧上喉嚨。羅什看我幹嘔,忙拉著我坐下,為我輕輕撫背。我的妊娠反應強烈,這些天一直都吃不下,每天要嘔吐好幾次。加上頭暈乏力,不能聞油煙和異味,人反而更瘦了。

“唉,這孩子,為何要這般折磨母親。”他心疼地掏出帕子為我擦嘴,“艾晴,苦了你了,羅什什麼都無法幫你……”

我還是難受,聽到他這麼說,又覺得好笑。“我沒事的,這是每個母親都要經曆的過程,滿三個月便自然消失。”

圈住他的腰,靠上去摩挲,極力壓製胃裏的翻湧,笑著說:“你怎麼會無法幫我呢?有你在一旁,這些苦也是甜蜜。”

從知道我懷孕,他便不讓我做任何事情,每天極盡小心地嗬護。親自為我煮安胎藥,喂我喝藥,簡直把我寵上了天。每天沉溺在他的溫柔包圍中,心中塞滿幸福,這點身體上的不舒服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把我摟進懷,輕柔地吻著我的額頭。暖暖的春風撲進屋,空氣中飄著淡淡花香。滿足地深吸一口氣,感慨一聲,春天真好……

到了五月,纏繞我許久的惡心反胃消失,我突然胃口大增,飯量比以前增加一倍。原本瘦弱的身體變得豐盈了一些。隻是每天吃補藥,臉色依舊蒼白,這讓羅什擔心不已。不過我最開心的是:扁平的肚子終於有凸出的跡象了。

每過十天,蒙遜就會帶著潘征來診斷。羅什一直在旁虛心請教,我知道他在擔心我的血虛征兆。平常他也每天給我把脈,鑽研醫書。每次潘征來之前,我都努力拍自己的臉,把臉色拍得紅潤些。他問我是否還有流鼻血,我也都說沒有。

潘征仍然無法斷定我是否得了血虛,隻是給我開溫和的補藥,調養身體。心裏苦笑,血虛,應該就是現代所說的白血病吧,就算在現代也是棘手的病。我上次回去,已經查出輻射超標。才吃藥調理了九個月就再次穿越,怎可能不受絲毫影響?

我不怕自己得病,這是我違逆時空與古人相戀必須要付的代價。可是我擔心會影響到腹中的胎兒。這個時代沒有B超,我隻能向上天祈求:佛祖,求你保護我的孩子,讓它健健康康地出世吧。任何病痛,我來承擔。

潘征每次來,蒙遜都會跟來。卻一直沉著臉,看不出情緒波動。我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想取我性命,可是又覺得不像。潘征的診費不會低,卻無須我們出一文錢。蒙遜,他是要我活麼?他到底在想什麼?歎口氣,繼續縫手中寶寶的尿布。他這樣的人,我豈能看得透?還是顧著我肚裏的孩子要緊。

“艾晴,你幹什麼?”

我苦著臉,已經盡量放輕聲音,還是被他發現。他睡眠時真是太警醒了。

“沒什麼,就是……”我在黑暗中找鞋,不好意思地告訴他,“我實在餓得受不了了,去煮點東西吃,你繼續睡吧。”

他把我拉回床上,按我躺上枕頭:“你等著,我去給你煮麵。”

火石啪啪響,油燈點亮,他披衣下床。

“可是,你會麼?”我疑惑地問,讓他做吃的,總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想想還是起身:“我去叫張媽吧。”

“不用。深更半夜何必擾人睡夢?不過煮麵而已,為夫可以的。”他把我重新按回,在我腦門上輕敲,“你乖乖等著,不許跟來。”

“那,你記得先放水,不用太多。水開了之後再放進麵條。不要煮太久,否則會爛。還有,麵條在廚房櫃子第一格抽屜裏。一把麵就足夠。”我喊住打開房門的他,再細細叮囑,“還有,鹽放四分之一湯勺的量就可以。”

“知道了。”他溫和地笑笑,無奈地搖頭歎氣。如果他熟悉現代詞彙,肯定要說我“唐僧”了。

其實還是不太放心,想去廚房幫他,不過他肯定會趕我回來休息。坐在床上等,肚子咕咕叫了好久,久到我已經忘了要吃東西一頭滑下夢周公時,才被他輕輕叫醒。

他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將筷子遞到我手裏。我沒接,看著他哈哈大笑起來。他的鼻子和臉上有好幾塊黑,眼睛有點紅腫,睫毛上還粘著炭灰,清俊脫俗的容貌頓添了幾分滑稽。我用袖子給他擦臉,腦中浮現出他手忙腳亂地添柴吹火,一副狼狽的場景。不禁又好笑,又感動。

他臉一紅,用筷子夾起麵送到我嘴邊:“快趁熱吃吧。”

我笑著吃了一口。他緊盯著我,有點緊張:“如何?”

淡而無味,除了白水煮,連蔥花都沒有。我再吃了一大口,抬眼看他,滿足地感喟:“比我生日那天吃的麵,還要好吃。”

他噓出一口氣,窘困地說:“這是第三鍋了……第一鍋煮爛了,第二鍋太鹹,第三鍋總算可以入口。”

我接過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煮東西,怎能浪費?他幫我擦嘴角,低低輕語:“莫要吃得那麼急。你啊,無須安慰我。這麵隻能勉強入口,你今晚就將就些。日後,為夫好好習廚藝,為你和孩子做出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