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一]

我醒來的時候,天色還是陰沉著的。遠遠地傳來若有若無的淡淡笛音,我想到在我兩歲時候死去的母親,她也會吹笛的;水榭處在小湖的中心,湖又在密林的中心;湖周是一叢叢的新抽芽的垂柳,柳絲如女子柔軟的雙手輕撫湖麵,就像紞如的手一樣。

正當我這麼躺在床上胡思亂想的時候,珠簾微動,我的妹妹紞如輕輕地走了進來,她的身段是那樣嬌小可人。她喚我:“姊姊快起身,今日帶了你最喜愛的青絲糕。”我微微一笑,僅披一件緇衣就下床坐到桌前。紞如又急得嚷:“姊姊,天寒地凍的,為何不穿上長衣?”

我聽任她擺好火盆,又拿來一件銀狐長袍為我穿好,小小的室間便暖和了許多。我拈起絲糕吃著,紞如則在我麵前置了一麵菱花鏡,然後慢慢地為我梳理長發。點翠銀釵,青蓮花鈿,她總是這麼細致地為我打扮梳妝。想來也好笑,禁足此地十八年的裴家大小姐,竟然連侍女也不用,隻有三小姐紞如一人,才可乘筏進入水榭。

“姊姊,你真美……但隻有崔公子才可窺見,實在可惜。”紞如放下玉梳,帶著惋惜的口氣說道。

我對美貌並無見解,但我知若我是美人,紞如必將勝我千倍,隻是如今她尚小,還看不出來罷了。何況我在水榭中幽居這多年,縱使美貌驚人,又有何用處?

“紞如,再過幾日便是上元節了罷?你若去看燈,這匣首飾你隨便拿去用。”我指著桌上一個描金漆盒。我可悲的父親,震名朝野的裴大人,隻知用這些珠琲玉玩來慰我一時歡顏,就比如這間水榭,外表看去平平無奇,但室中美輪美奐,還藏有大量珍典貴書,他是恨不得用他手中所有的銀錢去代替他能給的,少得可憐的親情。

紞如歡喜地捧著盒子;“姊姊這是你說的,不可悔!”

“拿去吧,反正我也用不上。那天聽青淩說,有位柳生仿佛人才很好,上元那夜,他定是也來看燈的罷……”

“哎呀,姊姊休要聽二哥胡言,我與那位柳生,倒不是很熟……”紞如嘴上這樣說,卻有些羞紅了臉。我真想拿十年壽命換她這樣的日子,可惜不會是現實。

“姊姊,看你麵色又衰白了,我定會從市上帶最好的胭脂,用玉蘭花汁水浸過的,拿來送給你……”紞如帶著天真的笑。我看她單純的眼眸,卻隻得苦笑了一下。此時水榭外恰恰傳來一個清朗的男聲:“蕪姊,出來看我舞劍,快些!”

紞如搖晃著我的胳臂:“姊姊,這一定是二哥又來了。”我點點頭,提曳著長袍走到水榭的露台上,看見在湖邊有一個麵容清健俊朗的少年,一身白衣,握著一把鋒利的長劍。那是我的弟弟,裴家二公子青淩。他正揚起一臉傲氣和興奮望著我。“好,”我頜首,“今日你要舞出一套‘劍器行’來給我看。”

他爽快地應了一聲,手中長劍舞出極其漂亮的招式。我記起我房中也懸了一把劍,是烏黑的蛇皮鞘,細長的銀柄,想是家中舊物吧。

湖畔白衣輕揚,劍式飄逸而收弛有度。青淩舞罷,已有細細的汗珠沁在他的額上。我本想喚他進來水榭休息,但還是沒有說出口;紞如又在一邊說:“外麵朔氣太重,姊姊還是進屋去,不要涼著了。”我也沒來得及向青淩道別,就退回了室內。室中爐火未滅,心卻冷了許多。

紞如取來一本緞麵的詩文來給我看,我無趣地翻著。她笑道:“二哥每日晨起都要到水榭來舞劍,恐怕都有快十年了吧?”

我沒有反駁她,其實心裏記著,青淩從五歲學劍起,沒有一日是不到水榭來的;算至今日,恰好是十三年六個月又五天。而我,在此處,也已經住了毫無樂趣的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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