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點滴幸福(3 / 3)

“羅什,累麼?”我幾案上再添一盞三支燭,用剪子剪去炭化的蠟燭芯子。光線亮堂多了,卻依舊不能與現代的電燈相比。看到自己與他紗窗上剪出兩個親昵的身影,想起李商隱的“何當共剪西窗燭”,心裏暖暖。

“不累。”他搓搓眼角,用毛筆硯台裏蘸一蘸,繼續奮筆疾書。隻是,時不時搓搓眼角。人離開幾案越遠,眼睛卻是越來越眯起。

“來,不要動。”我柔聲說,將老花眼鏡取出,幫他戴上。

他詫異地看眼前的本子,又拿起來上上下下地看。嘴角彎出好看的弧,轉頭問我:“此是何物?為何一戴上便能看得這麼清楚?”

我看著戴眼鏡的他,心好笑。他戴了眼鏡,儒雅得如同大學裏的教授。步入老年的他,與當年的鳩摩羅炎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不禁感喟,遺傳的力量真大。

“這叫老花眼鏡。人上了年紀,便會看不清楚。這個眼鏡,利用光學原理,可以幫你恢複正常聚焦。我們那裏的老人,都看書寫字時戴上它。”

他正要讚歎,我歎氣:“我帶來的是200的老花眼鏡,這是五十歲左右的人常見的數。但不一定準確,好應該到醫院去驗光配鏡。唉,可惜你去不了……”

他不答,隻是溫潤地笑。眼角,額頭,嘴角都皺起絲絲紋路,頸項上還有圈圈皺紋。這麼多大小不一的溝壑卻無損他的清雅。他的氣質已經升華如窖藏多年的醇酒,歲月磨礪增加了綿厚的濃香,滴滴沁人。這樣曆風霜的臉,比少年時耐看,凝視多久也不會膩。

他大大方方地任我看,不像少年時動不動就臉紅了。見我一直看不夠,他有絲好笑,伸手想拉我。

“對了,還有東西呢。”我故意跳開,“把你的腳抬起來。”

幫他穿上厚厚的到膝蓋的羊毛襪。這是出口到俄羅斯的襪子,上塊一雙,我一口氣買了幾十雙。“暖和麼?冬天穿著這襪子,可以防凍瘡再犯。”

“嗯。”他抬腳看看,自己忍不住又笑,“千年後的東西,羅什居然能用上,真是奇妙。”

我還帶了幾十盒刮胡刀片,十幾把剃須刀。這些行李裝到背包裏提給皚皚時,她都嚇了一跳。絮絮叨叨地拿給羅什看,他微笑著從櫃子取出一件東西,用手帕小心地層層包裹。打開後露出一把鏽跡斑斑的剃須刀,是我當年帶來的。

鼻子酸酸,掏出手帕擦眼角:“都鏽得不成樣子了,扔了,有這麼多的呢,夠你用好幾年。”

他不答,仍然微笑著,又重包裹好,放回櫃子。他穿著羊毛襪,戴著眼鏡,拉我入懷。圈住我的腰,埋我際。熱熱的呼吸噴頸上,有絲悸動。嗯哼一聲,看著幾案上他寫的東西問:“寫什麼呢?”

“這是為陛下所著的《實相論》,共兩卷。羅什已寫了近一個月,很快便能寫好。”他著我,柔聲說,“大將軍姚顯,左將軍姚嵩,屢次請我去長安大寺講說經。待寫完《實相論》,我們去長安。”

我一愣:“我也去麼?”

“當然!”他仍然圈著我的腰,吻落我頸上,“你這裏的半年,每一日羅什都不會跟你分開。”

他將眼鏡摘下放到幾案上,然後一把抱起我:“兒子交代的,每日要監督你吃藥早睡。”

將我放上床,有些氣喘:“真的老了,都快抱不動你了。”

趕緊安慰他:“是我比以前胖了。”

他翻身覆上我,璀然一笑:“是啊,是重了些……”

佛陀耶舍我們家隻住了一夜,便搬到草堂寺去了。羅什因為自己帶來的梵經書不全,便請佛陀耶舍將《十住經》默寫出來。等他從長安回來時,兩人再共同研討,譯定此經。

對於羅什與我的夫妻生活,他從來沒有明說什麼,但我看得出他還是很難接受。不過,羅什與我,早已不意外人如何看待我們。我們咀嚼幸福滋味都還來不及。

陽曆三月旬,園子裏的桃花開了。望不到頭的紅雲鋪天蓋地。清風揚起,掃過枝頭,粉色的花瓣飛絮般揚天空,輕旋著落他高瘦的身上。他落英繽紛對著我笑,過千帆的超然風采如化外仙山之人。

他將手伸向我:“我們去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