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衷情相訴
篤篤敲門聲，屋外傳來恭謹的聲音：“師尊，晚課已開始。www.ＬＵ５.com”淡然的聲音回複：“僧肇，你代為師主持罷。”
清冽的沉穩聲音頓一頓又響起：“還有，為師這三日裏不出此門，飯食備兩份送至此。汝等毋須嗔怪，三日後為師自會回複平常，主持一切事務。”
門外應諾，腳步漸遠至無聲。他回頭看枕上搖頭的我，輕輕捂住我的嘴，溫柔一笑：“不要勸。等了十年，就讓羅什任性三日罷。”
從枕下摸出泛黃的筆記本，打開，裏麵夾著我和爸媽的照片，四角磨損得厲害。幽幽歎息由耳畔直沁入心扉：“十年裏，每日都枕著它一同睡。每當想你太過揪心，便向佛祖乞求：若有生之年能再見我妻，唯望佛祖舍我三日，隻陪伴妻，不做其它。”
淚水湧出，順著臉頰滑落到披灑的長上。他半支起身，深淵一般的淺灰眼眸我臉上徜徉，骨節細長的手指觸摸著我的五官，一路下滑。“艾晴，讓為夫再好好看看你……”
纖長的手撫摸過我的頸項，到達鎖骨，再往下滑，眼波隨著手一路細細看。身體他的專注下迅速燙。他的呼吸又開始不穩，眼神迷離，俯身吻住我。
拉住他的手，凝視他眼角深刻的皺紋，柔聲勸：“今天便歇歇罷，別累著……”
“不累。”手依舊向下滑，停了我的小腹上，聲音急切，“剛剛隻顧纏綿，卻未曾看到。這是什麼？如何又受傷了？”
下死勁咬住唇，唯有疼痛才能讓我意識到他真的已經我身邊。吸一吸鼻子告訴他：“是刨腹產生小什時留下的。我的時代可以直接刨開肚子把孩子取出，免了生育之苦，而且很安全。所以很多女人這樣生孩子。”
猛地抬眼，望進我的眼眸，低喃著念出：“小什……”
將手覆上他的手掌，微笑著說：“是你的兒子，過了年剛歲。他跟你一樣聰明帥氣，很乖很懂事…”
“歲……”他低垂著頭，原本優雅如天鵝的頸項上已顯出幾圈頸紋，再抬起時眼裏含著氤氳霧氣，“羅什十年裏一直想，不知我們的孩子是什麼樣，是男是女也無從得知。本以為他有十歲了，不想才歲……”
“我帶了很多他的照片。兒子還給你寫了封信。”哎喲一聲拍腦門，“我的包還剛剛的殿裏，不知會不會被人拿走。裏麵有好多我帶給你的東西呢。”
懊惱地想，跟他碰麵到現，都過了快有兩個小時？一心隻顧著悱惻纏綿，渾渾噩噩全然忘了周遭一切。仿佛身雲端，被綿白的雲團包圍著。雲卷雲舒間，飄飄渺渺，如夢似幻。觸手碰到的是他的肌膚，噴臉上的急促呼吸是他所，眼前晃動的是他戴胸前的結婚戒指。手腕上戴著的，是那串帶有一生承諾的瑪瑙臂珠。一切美得那麼不真實。
他問了我詳細情形，披衣下床，走出門去。不一會兒回來，告訴我已派人去取了。
我想起身，卻被他又按回床上。細細看我，搖頭微歎：“艾晴，看你模樣，一點未變，還比之前美。羅什糊塗了，你現是幾歲？”
“三十三歲。”我笑著吸鼻子，“羅什，我認識你十年了……”
他笑得風清雲淡，眼角眯起時滿是深深的溝壑，無情的歲月他原本光潔的額頭上刻上了幾道抬頭紋。他輕聲說：“羅什已是五十三歲，認識你四十年了……”
看著他睿智慈悲的容顏，五十三歲的他早已褪去年輕時的朝氣蓬勃，眉宇間添曆經滄桑的恬淡魅力。他已是不可用“帥”字形容了，神情清鑒，洞徹一切。
“羅什，對不起。讓你等了太久……”
拂開我額頭的碎，一個輕柔溫軟的吻落上：“你回來便好……”
相隔十年，有那麼多話要說。一直到點亮油燈，昏黃搖曳的燈光下，我們繼續碎碎叨叨地談話。沒有重點，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恨不能把一切都告訴對方。
“羅什，告訴我十年來你是如何渡過的。”他自己過午不食，卻不忘讓弟子給我端來晚飯。是米飯和幾樣精致的小菜。他知道相較麵食，我喜歡米飯。涼州時沒有這條件，到了長安，終於可以吃到米飯了。
“依你所言，韜光養晦，幾將所有能得到的漢書都讀遍了。”他不讓我起身，床上就著幾案吃。
“思考漢音律規則，如何將梵佛經譯成朗朗上口之漢，方便記誦。帶領弟子修心養性，這十年，倒也過得很快。”他柔溺地看著我吃晚飯，不停為我夾菜。“依你所言，不時做些讖緯預言。那五色絲燒灰又凝聚成形，不過是我想法混人耳目罷了。”
我愣住，有些口吃：“你，你不是一向不屑投呂氏所好，不屑這種讖緯預言麼？”
“非是為呂氏所做。”他意味深長地一笑，“是為讓姚秦國主知我有神力，願聘我來長安做準備。”
這下真正怔了。以前我勸他都被他嚴詞拒絕，可現……
看出我眼裏的疑惑，他溫潤地笑笑，斂顏正色說道：“艾晴，你告訴過我：不依國主，法事難立。這些梟雄，誰是真心奉佛？不過是想借著奉佛之名安順民心罷了。既如此，我便使用這些能迎合他們的招數。隻要姚興能助我達成畢身所願，又有何不可呢?”
心感喟，他還是這樣做了。以前的他是多麼高潔正氣，不屑這些掩人耳目的手法。可這個混亂的時代，終究改變了他。他後的成功，還是因為這些不得已的改變……
“艾晴，你該知道，姑臧後一年，涼州經曆了比十年前慘烈的饑荒。”
我點頭。這些我也曾告訴過他。他站起，背著手房內慢慢踱步。瘦高的身子已有些微的佝僂，背影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