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渠蒙遜殺段業自立為王，趁此饑荒攻打呂隆。蒙遜初戰不利，便帶著萬斛糧食城外以賑災之名，欲誘降呂隆部眾。”
他停頓住，深吸一口氣，聲音顫：“呂隆拒不開城門，姓無以為生，無柴過冬。城內樹木被砍殆，人相食之慘況每天生。實無活路了，姓請求出城為蒙遜軍隊為奴為婢。呂隆怕蒙遜以糧食為餌煽動姓造反，居然坑殺了數千名無辜平民！城內每天都飄著屍臭。呂隆降姚秦之時，姑臧城餓死者十餘萬口，整座城幾乎成空！”
我已沒有心思再吃了。披衣下床，走到他身邊，將他微顫的手握住。他轉頭看我，輕輕將我擁進懷。咽一咽嗓子，垂下眼簾，哀傷悲憫之色布滿睿智的臉：“艾晴，管羅什已從你口得知一切，也明知無力挽回。可仍四下奔走，能多解救數名姓也好。卻惹惱了呂隆。他下令坑殺姓之時，我與弟子們皆被軟禁。若不是呂隆為了降姚興需要以我示好，隻怕羅什也難逃餓死。這次，羅什連兩人都無法庇護……”
撫摸著他瘦削的背，辛酸難忍：“羅什，對不起，這種艱難時刻我不你身邊。讓你一個人受苦了……”
他搖頭，將下巴擱我頭頂：“被囚禁之時，羅什慶幸，幸好當初送你走。否則，你與孩兒若是此，羅什怎忍你們受這樣的苦？”
略微離開我的身體，頜一笑：“羅什年少時一心希望建宗創派，成為一代宗師。經曆涼州十七年才明白，自己建宗立派真有那麼重要麼？我若執筆寫大乘論著，除非迦旃延子，其它人皆不可比。但即便我能著書立論創立宗派，佛法不興的原，深識大乘義理者甚少，有多少人能理解？”
他放開我，室內慢慢踱步，繼而抬頭朗聲道：“亂世之需要的不是大宗師，而是慰藉人心的佛法能普及眾生。”
他站窗前，轉頭看我，洞徹一切的笑容襯得他氣非常：“所以羅什已不再求做什麼大宗師。餘下不多的幾年生命，應做有利原佛法傳播之事。隻要能讓多人接受佛法大義，甚至貧苦姓也能渡成佛，便心願足矣。這建宗立派之事，待佛法原弘揚至盛，自然有後世的智慧之人去創立。”
昂頭凝望他，清臒的臉滿是歲月刻下的痕跡。額頭上深雕出道道皺紋，眼睛略微一眯，眼角便扯出粗粗淺淺的紋路。唇邊也有抹不去的細紋，笑起來時細紋愈深。眸子已不複年少時的晶亮，帶著淡定的滄桑，卻加勘透人心。
建宗立派，成為一代大宗師，這是所有佛法大家的理想，也是他從十三歲起樹立的誌向，卻五十三歲時拋棄了。他餘下的生命裏，一心撲譯經上，沒有著書立論。很多土的佛教徒看來，能譯出如此多重要的佛經就是無上的貢獻。但對於他本人而言，譯經是犧牲了他四十年的理想，用國人能理解的方式讓佛教迅速傳播。要怎樣的痛定思痛，才會讓他做出這樣的取舍？
而他，果真如後世一些佛教史家認為的那樣，隻是佛教傳承一位成功的教義傳播者，一個“才俊明義”的法師麼？
他的弟子，什門四聖之一的竺道生，提倡頓悟，一切眾生皆有佛性，是後世禪宗的早雛形；
唐高僧吉藏以他譯出的《論》、《論》、《十二門論》三部論典為依據，創立了三論宗，尊羅什為始祖；
高僧智顗選他所譯的《法華經》為天台宗的“宗經”，天台宗也被稱為“法華宗”。天台宗的影響力愈廣，羅什的聲望也愈高；
他譯的《阿彌陀經》，字簡短，容易背誦，成了淨土宗人人每天必讀的“課本”。淨土宗隨著這部經的廣泛傳播而日益擴大其影響；
13世紀，日本僧人日蓮依他譯的《法華經》日本建立日蓮宗，尊羅什為初祖。
這些，還不足以證明他的偉大，他是個真正的大宗師麼？譯而不作的，還有一位大宗師，那便是玄奘。沒有自己的著作遺世，也絲毫無損這兩位大師的宗師地位。
鼻子又開始酸澀難忍。看著他睿智悲憫的眉目，我明白，他不意是否做宗師，他也沒時間去意了。他的生命，還有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再次投入他懷裏，圈住他的腰，聽著他的心跳聲，淚又禁不住滴褐紅僧袍上。而他，隻是溫柔地為我吻去眼角的淚，風清雲淡的笑包容著我，暖出一片溫馨……
背包是第二天一早拿回來的。我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大疊照片，按照時間順序給羅什一張張細細講。從小什剛生下來，到他為我過三十三歲生日。上千張照片，都是一日之內從我的手提電腦和手機裏打印出來，幾乎耗完了小聶的膠紙。
他一張張翻得極慢，似乎要與每一張上的小什重渡過這年時光。情緒激動時幾次忍不住老淚縱橫。這樣翻看著照片，一個上午悄然過去。
羅什的手顫抖了，呼吸漸重，巍巍顫顫地拿起後一張照片。這是我走的前一天雪地上拍的。我跟小什堆了兩個大雪人，一個小雪人。小什把我脖子上的艾德萊斯綢係到一個雪人上，又把自己脖子上的瑪瑙珠子做出心型放進另一個大雪人的心髒部位。然後摘了自己的帽子戴小雪人頭上。他說，這是我們一家。
小什站代表自己的小雪人身邊揮手，酷似羅什的小臉上笑如燦爛的陽光。小雪人身上，樹枝歪歪扭扭地拚出幾個英字母。
告訴羅什：這幾個字母是iu，我愛你們！
羅什的手不住顫抖，淚水滴落照片上，他趕緊用袖口擦去。我笑著抹掉眼角的淚，想起那天拍照的情形。小什當時取了我的絲巾，讓我轉過身，等他擺弄完後才讓我看。當看到三個雪人身上代表我們三人的信物還有那行字時，我跟羅什一樣哭了。這些點子，都是小什自己出的。那一刻，真的好想我們一家三口如這三個雪人一樣，緊緊地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