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近坐床沿的他,他一把摟住我的腰,埋我腹部,哽咽著聲音:“艾晴,一個人帶孩子,辛苦你了。羅什慚愧至極,身為父親,卻什麼都沒做過……”
“羅什,別自責,你隻是不得以罷了。”我吸一吸鼻子,力地笑,“對了,兒子還給你寫了封信。”
到包裏尋出這封信遞給羅什。他拆開。拿著信紙的手仍顫抖。我探頭問他:“小什是用千年後的簡體字書寫,句式也跟古不一樣,需要從左往右橫著讀。你可需要我幫忙?”
“不妨事。”他看著信,鼻音很重,悶著聲音回答我,“你的筆記,羅什已經反複看了上遍,早已習慣了。”
小什的信我沒有看過。這是他寫給父親的,雖然他沒說不讓我看,不過我還是得尊重兒子。我凝視著看信的羅什,他眉間漸攏,嘴角戰栗,喉結布了好幾道頸紋的頸項上下起落。看完後忍不住用寬大的袖子掩麵,雙肩微微抖動。
“羅什……”
他仍舊埋袖子,悶悶的哭泣聲傳出,右手抖抖地將信遞過來。“爸爸,
你好!我是小什,你的兒子,我今年歲了。
媽媽告訴我,你很遠很遠的地方,火車飛機都到不了,所以你無法來看望小什。但是,媽媽說,你很愛媽媽和小什。你每天都想念我們,你是世界上好的爸爸。
媽媽說我長得很像你。媽媽有時候會對我看著看著就哭,我知道媽媽是想念爸爸了。每年小什生日,媽媽要小什許願。小什的願望從來沒有告訴過媽媽。小什的願望是:爸爸可以跟媽媽一起,這樣,媽媽就不會經常哭了。小什不喜歡媽媽哭。
媽媽帶小什很辛苦,雖然有外公外婆照顧。但是媽媽很孝順,說外公外婆年紀大了,不能老是讓他們操心。小什每次一生病,媽媽都會急得好幾個晚上不睡覺。媽媽很疼我,每天晚上都給小什念書。媽媽有時候也會生氣,因為小什太調皮。不過爸爸放心,小什以後一定乖,不再惹媽媽生氣。
媽媽說,她要來看你。小什知道,媽媽盼著來看你,盼了很久。她能來看你,小什也很高興。小什也想來,可是媽媽說小什太小了,不能來。媽媽說,隻要我好好學習,長大了當個像聶叔叔那樣的科學家,懂好多好多東西,我就可以來看你。
雖然要有半年見不到媽媽,媽媽也沒辦法給小什打電話。但是小什知道,媽媽見到爸爸肯定很開心。爸爸要替小什照顧好媽媽。媽媽身體不好,經常會頭暈沒有力氣,每天要吃藥。但她工作一忙,就會忘了吃飯吃藥,還經常熬夜看書寫章。小什以前都會提醒媽媽吃藥,監督媽媽不許熬夜。媽媽爸爸那裏,爸爸一定要提醒媽媽按時吃飯吃藥,早點睡覺。
媽媽說,她半年後會回來。小什本來希望媽媽能把爸爸帶回來,可是媽媽說,爸爸不能來我們這裏。所以,媽媽回來後爸爸不要擔心。小什是男子漢,一定會快快長大,用心照顧好媽媽。
爸爸,你等我長大。我長大了一定會來看你。
您的兒子:小什”
我的淚也忍不住掉落。這孩子,才歲就這麼懂事。他生日時對著蠟燭默默許的願,竟是希望父母一起。無法給他一個完整的家,無論如何,都是做父母的不該啊……
羅什將我抱進懷,緊緊地擁著,熱淚滴上我的頸項:“我妻,謝謝你把兒子教得這麼好。羅什對不起你,對不起兒子……”
我們相擁著哭了很久。那一刻,眼前不停晃動著他可愛的小臉。我想兒子,想得心都揪成一團了……
好不容易我們的情緒都平靜了下來。他拿著小什的信又細細看了一遍。再抬頭時,臉上有一絲凝重:“艾晴,你這次來,隻能待半年麼?”
我緩緩點頭。本想過幾天再告訴他的,不料還是被兒子說了出來。他眼神一黯,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眼睛落窗外的鬆樹上,半天沒有言語。
心裏淒然。我何嚐願意隻陪伴他半年呢?可是,就連這點時間,也是向老天爺偷來的。走近他,柔聲喚:“羅什……”
他轉身,眼裏不複悲戚之色。翩然一笑,風清雲淡。摟住我的肩,與我一起笑看雪的勁鬆:“佛祖能讓你我夫妻有生之年再相聚,羅什已感激不別無所求。半年,足夠了……”
我也笑了。是啊,有半年呢。隻要我們好好珍惜這半年的點點滴滴,我們可以過得比幾十年還有意義,不是麼?靠他肩頭,感覺心滿溢的幸福與滿足。心,變得柔軟如棉。
相互倚靠了一會,他轉頭問我:“艾晴,你的血虛之征,仍需日日服藥麼?”
唉!這個小什,幹嘛要把什麼都講出來呢?早知道,就應該先檢查他的信。
不想告訴他實情讓他擔心,輕描淡寫地說:“沒關係的。我有一張藥方,可以治療血虛。隻要日日吃,便沒事了。”
去包裏把小聶打印出來的藥方遞給羅什,他仔細看了,點頭稱妙。自己去謄抄了一遍,將打印版本交給我收起來。然後帶著藥方出去了。
那日他回來後我一直跟他講小什,一點一滴的細節也不放過。隻是隱瞞了小什出生時的白血病和後來的骨髓移植手術。他一直如饑似渴地聽著,聽到兒子的早慧與早熟,會心地點頭讚揚。聽到小什調皮搗蛋,會皺眉搖頭,又忍俊不禁地笑。
直到室內人影模糊,才驚覺夜幕降臨。他的弟子已將熬好的藥與晚餐送來。看我苦著臉喝完藥,又逼著我吃完全部晚餐。想拉著他繼續講,他卻笑著搖頭。
“艾晴,今日晚了,睡。兒子交代過,每日需得讓你按時吃飯吃藥,不能熬夜。”他溫潤一笑,“我要代替兒子,好好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