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別說匆匆)(3 / 3)

他愣在哪裏,不知發生了什麼。

“我忘了梨是不能分的!不能分梨!”

“就這呀?”他含著那塊梨,含混不清地說,“我已經咬了,算了。”

“不!”她說,“你吐出來給我。”

“你不嫌我髒?”

她沒回答,隻是走過去吻他的嘴。他把那塊梨還給了她。

“不能分離。”她小聲而絕望地重複著,“晚上,你去車站送我吧?”

“可是……我晚上還有考試。”

“那算了。”她拿著梨,坐到沙發的一角,憂傷地把它吃完,又抬起頭來微笑著看他,“讓我睡一覺,睡醒了去車站。”

他於是帶她到臥室。她睡下去,側身枕著自己的胳膊。

“不是跟你說了麼,要學著平躺著睡覺。這樣胳膊會麻木的。”

“我不學,學了就沒有借口枕你的胳膊。”

他笑了,在她右邊躺下,伸開左臂。她關了手機,把頭放上去,很快睡著,並開始做夢。

她夢見高中的時候看完夜場電影,他用身上僅剩的3塊5毛錢為喊渴的她買了一瓶康師傅冰紅茶,然後步行送她回家。暗藍色的夜空星光閃爍,所有的高樓都不知所蹤。

夢見他問她:“如果我的眼睛沒有了,你還會像這樣看我嗎?”她說:“我還可以看你的心。”

夢見他牽著她的手,慢慢地走在深秋的梧桐道上,落葉踩在腳下沙沙作響,他們不知道自己幾歲。他的手指溫柔卻有力,右手背上有一顆褐色的痣。

夢見他們坐在一節擠滿人的火車車廂裏,所有其他的人都麵目模糊。她問:“你是要送我去杭州嗎?”“不是。”“那是要去哪?”他說出了一個她從未聽說過,但是很美麗的名字。

夢見她在一間塞滿家具和物品的大房間裏尋找他,怎麼也找不到。牆上的鍾表,表盤上的數字像山崩一樣紛紛掉落,砸在她的背上。終於他出現了,她跑過去死死地抱住他,哭著說:“我們再也不要互相傷害了,行不行?”“可是怎樣才能不傷害?”他淡漠地問。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無望地哭泣,直到他把她搖醒。

“怎麼了?”他關切地問,“做惡夢了?”

“我不知道……你別問我……”她抱住他,像一個受到驚嚇的小動物,把頭緊緊貼在他的左胸上,央求著,“你摟我一會。”

“好的好的。”他摟住她,輕拍著她的背,“不要哭……”

她聽見他的心跳,平穩而有力,仿佛可以想象,那些流過心髒的血液,暗紅色,帶著鮮活的溫暖,很安全,至少,是暫時。

但願,能永遠。她想。即使相見總是這樣的匆匆,即使見了也不知道如何表達,即使表達出來也會以傷害的方式……

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他對她說,5點了,該走了。

“是啊,該走了。”她坐起身,背對著他用那把紅木梳子給自己梳頭。她隻用那把紅木梳子給自己梳頭。梳子是高三時,一個男生在隨父母離開這城市的前一天送給她的。後來她才知道,一個男人送一個女人一把梳子,代表他想要照顧她一輩子。

然而他離開了。她於是決定讓這把的梳子照顧自己一輩子。她有些悵然,但沒有多少所謂。她不渴望他的照顧,她不愛他。

而她愛的人,又在三年以前令她賭氣離開了這座城市。此刻,在匆匆一次見麵之後,她又要和他告別。

“好了,走吧。”他看見一輛開往火車站的公交車開了過來,“給你一塊錢坐車。”

她伸出左手接過錢,又很快地伸出右手,握住還沒來得及放下的他的右手,端詳著那顆褐色的痣。

“行了,”他說,“29號就又回來了嘛!一切還是正常的。”

“是啊,一切正常……你覺不覺得,今天下午更像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一下子無言以對,過了一會,說:“快上車吧,別亂想了。”

他看她上車,車門關上,再隨著車流消失在遠處。

隻是不知道,多年以後,她能否學會平躺著睡覺;枕著他的胳膊睡在他身旁的人,又是否會換成另外一個誰;而他,是否還會在逐漸老去的時間裏,記得有這樣的一個下午,這樣的一個人,一個帶著一把紅木梳子,一個幹癟的錢包和一隻手機就從杭州坐二十多個小時的硬座車跑到西安來找他的女人、女子、或者女孩。

又或許,那時候他已經真的以為這隻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甚至以為他們的整個故事,都隻是一場大夢而已。

不,不要說而已。人生本來就太過匆匆,她想,能有這樣一場大夢,也可算是足夠了罷。

假如可以不醒來。

——獻給這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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