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許了一生之約,他就會努力活下去
苗桐的熱情讓白惜言非常受用,一連幾日都帶著笑容,電得女管家抽風似的犯花癡。小莫去機場接白敏,回來的路上彙報完白先生的情況,又陰陽怪氣地加上一句:不過白先生也真辛苦啊,身邊圍著條千年蛇精,最近還塗了張血盆大口,那個嚇人。
白敏見到女管家所謂的“血盆大口”,覺得這姑娘皮膚白,這口紅倒是跟她很搭。再看小莫那渾身發毛的勁兒,和女管家看到他就飄來飄去的秋波便懂了。原來是暖昧期。
“你這個女管家和小莫挺有意思的嗬。”白敏咬著橙子,笑嗬嗬的,“而且挺般配的,他倆要結婚,我封個大紅包。”
她這幾天在上海都和她的侄子待在一起,小嬰兒粉糯糯的一團,輪廓臉盤和白惜言有六七分相似。隻是那雙眼睛烏泠泠的又靜又乖,不知道像誰。說真的,白敏有些後悔當時答應大姐的條件,讓她來撫養。這孩子真是可愛得讓人疼不過來。
白惜言看她心情好成這個樣子,也有了和她聊天的,姐弟兩人總不能一見麵就跟有仇似的。
“想不想吃餃子?”
“當然,二姐調的餡最香了。”白惜言挽起抽子,“我來和麵吧。”
雖然是地道的南方人,可白家過年是吃餃子的,所以以前請的兩個保姆中,有個阿姨是做慣了麵食的北方人。她去白家做事時,兒子才四歲,男人生病臥床離不開藥罐子,她一個女人出來養家,幾個月見不到孩子。白惜言的母親可憐她們母子分離,張阿姨的兒子剛上小學就做主把家裏的一處舊屋收拾出來給他們一家住,也方便張阿姨照顧有病的丈夫。
白敏調餃子餡的功夫完全是得到阿姨的真傳,明明是個讀書都讀不好,性格又頑劣火爆的人,卻在廚藝上很是有天分。早先母親還在的時候,她就很能獨當一麵了,隻是家裏有做事的,用不到她而已。
聽說人開始衰老的其中一個症狀就是,很容易就會回憶過去,嘴上掛著“想當年啊”。白惜言覺得自己說不定已經老了。
“打電話問小桐想吃什麼餡的,我多做幾樣放冰箱裏凍起來。”
“她最喜歡吃鮁魚餃子,不過現在沒有鮁魚,那就茄子餡的也可以。”白惜言似笑非笑的拿眼睨著她,“你不是討厭她?還管她喜歡吃什麼。”
白敏狠狠瞪她一眼:“我還不是為了你。而且嘴還那麼刁吃貓食,比你還難養活。”
白惜言大笑起來,挑了挑下巴,倒是得意的樣子:“是啊,我慣的。”
“你這個自虐狂。你就死寵著她吧,寵得拿你一點都不當回事,你就高興了。”白敏心裏難過,她那麼好的弟弟,為什麼就非喜歡上這麼一個。不過大姐說得對,她們也隻想讓他髙興起來。看弟弟笑得這麼甜蜜的樣子,她無奈地哎氣:“你跟小桐最近相處得挺好啊。”
“還好吧。”白惜言係上圍裙,微微笑著,“我已經很滿足了,我大概把老天爺給我的運氣一下子全用完了。”
“亂講!呸!”白敏說,“好好和你的麵。”
她現在聽不得這樣的話,聽見就想哭,他的人生還那麼長。
“對了二姐,苒苒有沒有找過你?”
白敏嚇了一跳,險些把鍋邊盆打翻,驚得心髒都要跳出來似的,掩飾地咳嗽兩聲:“怎麼提起她了?”
白惜言奇怪地看她一眼,說:“那天我在茶餐庁見個法國客戶,碰到她和小桐在一起吃飯。我不知道她想做什麼。我想這是你本家的表妹如果真有什麼話,應該會找你說的吧,我記得你還蠻疼她。”
白敏緊張起來了:“她去找了小桐?說了什麼?”
“大概是……想了解情敵的意思。”白惜言尷尬地轉開眼,“我希望她再也不要接近小桐。”
“就這些?”
白惜言反問:“還有什麼,難道你有什麼事瞞著我?”
剛才短短的幾分鍾,白敏都快嚇出心髒病了,背後薄薄的一層冷汗,緊張得手都在抖。想來也是,如果苒苒的事情被知道了,白惜言才不會有心情跟她和顏悅色地包餃子。白敏稍稍舒了口氣,躲開他的視線:“人家姑娘喜歡你,我瞞著你有什麼不對?以前你有個瑞莎,現在有個苗桐,瞞著你有什麼不對?你去了趙家那麼多回,要是有心的話,還真能看不出來?”
又來了,二姐這得理不饒人的性子。白惜言可不是什麼最佳辯手,趕緊說累了,洗了手躲回書房。
電視台的《名媛》節目剛錄播完,朱玉珂正和嘉賓寒暄著,就聽見助理跑過來說,會客室有個自稱白敏的人找她。
朱玉珂也顧不得禮數了,匆匆道別去了會客室。白敏翹著腿正和女兒通電話,不慌不忙地收了線,對她說:“苒苒,我們去個方便說話的地方?”
電視台樓下就有個中式的茶館,朱玉河知道白敏喜歡喝茶,不喜歡咖啡那些洋人的玩意兒。大學暑假她去白敏家看到書房整牆的大書架,容量堪比一個小型的圖書館,關於茶的書就占了一整個格子。白敏性子急,品茶能讓她靜下心來。於是朱玉珂就去學了茶道。
這間茶館很清幽,現在的人已經適應了快節奏,在這樣清幽的茶館裏品茶倒是其次,這早也變成了生意場。窗上雕著荷塘月色,頭頂是紙糊的紅燈籠,香爐裏燃的是沉香木,奉茶的人是穿著旗袍的大家閨秀,一切都是賞心悅目的。
“話說起來,我喜歡上茶道,還是表嫂的熏陶。”
朱玉珂把一杯古樹普洱奉到白敏的麵前,白敏用歉意又複雜的眼抻看了她半晌,最終隻是歎了口氣:“苒苒,是我對不起你。”
朱玉珂知道白敏又要舊事重談,她搖了搖頭:“表嫂,古人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是你對不起我,是我自己做的選擇。就算是後悔和痛苦,都是我活該的。”
來之前白敏本是想好好質問一下她接近苗桐的目的,她很怕苒苒將那件事抖出去,那就真的是萬劫不複了。可看到乖巧懂事的苒苒,她什麼都說不出來。就算是她自己選擇的,她也嚐盡了苦頭,還為白家做了那麼大的犧牲。她若是再怪罪她,未免也太可憐了些。
“表嫂是因為苗桐的事來找我的吧,惜言哥對她果然周到,什麼都要問過。您放心,我沒亂說話。我朱玉珂好歹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傳出去丟的是家族的臉麵,我也沒臉到處宣揚。”朱玉珂吹著茶水,盯著那消失的漣漪,慢慢地說,“也是巧合,他們的周刊找我做專訪,我想知道苗桐是個怎樣的人,竟會讓惜言哥那麼喜歡,所以我才要求讓她來采訪。以前我無法想象惜言哥身邊站著我以外的女人,就連他初戀的那個姑娘瑞莎,夠漂亮聰明,卻依然和他不相配。當時我還想,不過是個勉強長大的姑娘能優秀到哪裏去?可是見到她的時候,我才知道我錯了,她舉手投足之間的風采已經是白家人特有的了。”
白敏看苗桐總是戴著有色眼鏡,以前是把她當自己人,現在早就不願意拿正眼看她。可大姐依舊喜歡她,和弟弟總是站在統一戰線上。聽朱玉珂這麼一說,她也無法不讚同,那無論埋到什麼事都不急不躁的氣度,像她這樣年紀的姑娘是沒有幾個能擁有的。
一壺水滾了,紫砂壺裏注入二道水,白霧氤氳出沁人心脾的帶著點野氣的普洱茶香。
這茶品在嘴裏,白敏隻覺得苦,歎氣道:“苒苒,你不要這麼說,直到現在我依舊認為你才是最適合惜言的。”
“我適合他,可他偏偏不喜歡我。”朱玉珂苦笑,“就像這普洱,誰都知道好,可惜言哥偏偏喜歡的是那一杯金毫。普洱和金毫不同類,各有所愛,本就沒什麼可比性的。”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白敏都想為她鼓掌了,夠清醒可是也夠殘忍。
“要是我們不是情敵就好了,我一定會和她成為很好的朋友。”朱玉珂抬起頭終於直視她,“表嫂,你不讓我見惜言哥我就不見,這件事我認了,可是孩子不能讓我看看嗎?他畢竟是我生的……”她眼睛裏迅速盈滿眼淚,“我生下他也隻來得及看了一眼,那時候他皮膚又皺又紅的好醜,還看不出像誰呢。”
“苒苒……”白敏看著她,艱難地說,“我沒辦法……”
“為什麼沒辦法呢!我隻是想看一眼啊!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朱玉珂激動得語無倫次,“為什麼要把他藏起來,惜言哥根本不要他……連媽媽都沒有的話他太可憐了……表嫂,我求你……”
白敏被她的手指掐疼了,她不該來見朱玉珂,對她們兩個人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苒苒,對不起,表嫂沒辦法做主,孩子在大姐那很好,他跟你沒有關係了,所以以後這樣的事情不要再說了。等他成年了,我們會告訴他,讓他認你的。但現在不行。”
朱玉珂絕望地捂著臉大哭,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可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那孩子不是愛的結晶,是白家要的香火。她隻是一紙合約的代理孕母,根本不能算是什麼母親。朱玉珂覺得天都塌下來了,她不過是在跟白敏一次又一次地在求證這個命題而已。
前台姑娘來敲門:“總編,你的快遞。”
最近苗桐三天兩頭能接到快遞,她熟練地拆開信封,取出一張照片,依舊是白惜言和她在一起時的照片,不過是平常的生活照,沒什麼露骨的。
記得前些日子第一次看到這種照片時,她隻覺得胃裏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塗。不過是些沒暖昧的生活照,可她懂得,這是羅佑寧的威脅。他不過是想折磨她。苗桐呆呆看了一會兒照片,而後將它放進包的夾層裏。
“你喬叔給你熬的湯都補到哪裏去了,瘦得臉上隻剩下兩隻眼睛了,又不是過賤年。”卓月對喬雲說,“喬叔,再盛碗豬腳來,起碼把胸部給她補大一些。”
喬雲點點頭:“罩杯升級是女人在職場道路上的敲門磚,你看我們院裏那些護士長,哪個不是波濤洶浦?”說著往廚房跑,“等等啊,喬叔給你盛。”
以前卓月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淑女來著,舉手投足都帶著賢良淑德的氣質,自從跟喬雲結婚後,整個人都脫胎換骨似的沒正經了。喬豆丁邊看動畫片邊抽空評價說:“老沒正經。”
“我告訴你喬豆丁,我上次去給你開家長會你們班女生好多都穿胸罩了。你還穿著小背心,顯得又矮又瘦很可愛是沒錯,可是跟你同齡的男生大多都喜歡大女孩的。你爸燉那麼多豬腳,不比你啃些薯條好?”
喬豆丁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小鬥雞似的嚷嚷:“你很煩呐!我幹嗎要男生喜歡,我長大了又不結婚!而且那些女生在體育課上賽跑從來都跑不過我,學校運動會她們也沒辦法參加,帶著兩隻木瓜累不累啊!你說累不累啊!”
卓月和苗桐麵麵相覷,突然大笑起來,她們竟然一下子被說服了,真是可愛。
“笑什麼!嚴肅點!”喬豆丁指著正在餐桌上無語的洛雨,問,“洛雨哥哥,請你以男人的眼光來評價一下!”
洛雨臊了個大紅臉,也火冒三丈:“我又不是女的我怎麼知道!再說了,你們能別在未成年人年前聊這些有的沒的嗎!”
喬豆丁點頭附和:“就是就是!”
兄妹倆形成統一戰線,去喬豆丁的臥室去玩遊戲去了。
喬雲端了豬腳出來,苗桐被二人虎視眈眈地瞪著,隻能硬著頭皮吃。或許她不該毎周都跑來報到,喬叔根本就是把她當填鴨在喂。
“你這種的,喂上一百年也變不成神豬。”喬雲邊解圍捃邊用命令的口氣說,“下周來醫院檢査一下,看看消化係統有問題沒,別跟你師父一樣落下一身的毛病。”
苗桐擺了張苦瓜臉,要是卓月她還能賴上一賴,喬雲那三板斧落下來,她也隻能硬著頭皮去做檢査。師公之命不可違,要是不去的話,會被他念叨到死。也不知道師父是怎麼受得了他的。
回到家踉白惜言說起喬雲要她去做體檢的事,他挑著眉毛倒是不樂意了:“我說了那麼多回讓中醫給你看看,你都不讓看,倒是你師公說句話比我管用。”
白家請的那個老中醫毎次一搭脈,就是疾言厲色的,開一堆補藥,張阿姨毎日都要燉藥膳,她聞到味道就夠了。苗桐坦然說:“那個老人家我是怕了,喬叔長了張婆婆媽媽的嘴,我也怕了。”
白惜言擰她的臉,帶了三分力氣,莫名覺得上火:“你就是欺軟怕硬,不過,是我縱容你。”
去醫院的健康中心一路檢査下來,凡是有的名頭都做了個遍,過了幾天拿到結果,醫囑那寫著大大的:體重過輕,營蕎不良。
大夫見鬼似的看著地:“做了這麼多檢査,這年頭竟然還有營養不良的。”
苗桐趕緊說:“要是喬主任問起來,能不能說各項指標正常?”
大夫和藹可親地微笑著,並不說話。這就是沒得商量了。這份體檢報告回去也是要給白惜言過目的,估計會被當做填鴨來養一陣子。實際上她也知道自己這陣子瘦得厲害,可她真的吃不下東西,想到那些事情她就胃部緊縮,手指顫抖到連筆都抓不住。
“小桐?”謝翎喊她,“你怎麼在這裏?”
“我來拿體檢報告。”苗桐抬頭看了看,是彩超室,旁邊還坐著幾個孕婦,“煙煙在裏麵?”
他們在大廳的落地玻璃窗那找到了個方便說話的地方,都有些沉默。苗桐才發現謝翎已經很久沒找她出去吃飯了,人倒是沒看出來哪裏不對。也是,現在還有比她過得更慘的人麼。
“你在絕食啊,怎麼瘦成這樣?”
“夏天哪裏有什麼食欲。”苗桐趕緊轉移話題,“有沒有想過孩子生下來怎麼辦?”
“她是想讓我難堪,那又能怎樣,我根本沒感覺。她爭一時意氣,最後害得還是她自己。”謝翎掏出煙,想想是在醫院又放了回去,淡淡地說,“不過孩子是無辜的,沒有理由跟大人一起受罪,是不是?陳柏風的兒子我都能幫著養了,劉煙煙的孩子我也能幫著養。就算是隻狗,你對它好,它還會看家護院呢,何況是個活生生的人。”
苗桐點點頭,認同他的說法:“是啊,我還養著十幾個呢,說真的,挺吃力的,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啊。”
“這方麵我要向你學習。”謝翎拉了拉她的頭發,無比親呢的,“說真的,要不是你,我一輩子都發現不了助人為樂的樂趣。”
“我隻是切膚之痛在前,不忍心不管罷了。”
此時苗桐的手機響起來,今天她和白惜言約好要去看林樂的攝影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