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到哪他跟到哪。你停下來他就站在你腳邊,用熱乎乎的身子緊緊挨著你的小腿。他爹總結說,黑黑出門是為了自己玩,讓人陪著他玩,而禿兒則完全是為了陪著人守著人。他自己從無玩性。你半夜出去散步,他也癡迷呼呼地跟著你守著你。有一天他爹帶貓們散步回來說:我正式宣布,禿兒是衛隊長。
他爹總是在跟貓們待一會兒之後感歎,沒有貓我早死了。是,沒有貓我們早就給這世上形色的人氣死了,或者被整個社會累死了。
禿兒憨厚,而且忠誠。
黑黑頑皮,他深知你愛他,他知道你要抓他回家,所以他到處跑,躲閃你,等他玩夠了,才找個土堆翻出他的白肚皮,允許你抓住他。抓著黑黑我總是欣喜如狂,我抱著他往家跑,一邊心肝寶貝地叫,一邊雞啄米似的親。
而禿兒一定還是跟著你,你跑快他也跑快,有些日子他的腳被狗咬傷了,他就拐著腳,依然跟著你跑。
跑到了家門口,我也總是敷衍地跟禿兒關照一聲:禿兒乖,去小屋睡了!也許還關照他吃飽了,我就自管抱著黑黑進屋了。
我照舊是抱著黑黑親著黑黑跟禿兒說這些話的。我很少端詳禿兒,我總例行公事似的叮囑他。他總是規矩地停留在門外。他知道不讓他進屋,他從來不吵鬧著要進來。因為我哮喘,又隻對黑黑不過敏,這似乎有些奇怪,但不知道為什麼。所以隻有黑黑跟我們睡,其他貓都睡在院裏為他們搭建的貓屋裏。
而老禿兒對他的生活表現出空前的滿足。因為在這之前,他至少自己在外麵流浪了三年。寵物醫院的大夫檢查了他的後槽牙,牙根全黃,就是說,他至少三歲。在多年受驚嚇、朝不保夕的日子之後,他守著我家門窗下一口永遠有水的大魚缸和永遠滿滿當當的一碗幹飯,很知道知恩和知足。他每天翻開肚皮睡在草地上,曬著太陽。他不愛吃魚,也不愛吃妙鮮包,他就吃一口他的幹飯——貓糧。他就像個老農民,就迷信那口幹飯,好像堅信隻有吃了幹飯身體好。而且他心疼並珍惜那口幹飯,吃不了剩下的,他就見天地守著,夜裏也睡在飯碗旁邊的蒲團上。但是寒冬來了,他隻好鑽進小屋裏的綿軟貓窩裏去睡,但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在門口的碗邊上哇哇大叫,控訴之聲不絕於耳。原來路過的貓吃光了他的幹飯,他的碗底一粒糧也沒了,他心疼,他悲憤,他告狀,他眼裏滿是冤屈。
他幾乎是從做了手術的第二天起,就脾氣大好,也不出門找女人了,也不欺負別的貓了,他經常溫柔得像個老鰥夫一樣,聞聞黑黑,舔舔美眉。再也聽不到他的呼嘯之聲。
禿兒走了
二月裏有一天早晨起來,我睡眼惺忪地走進起居室,看見外麵晨光跟往日一樣明媚,但我不知怎麼,在半睡半醒之間突然有一個信息闖進我的腦海:院裏比平日顯得空蕩,或者多了什麼空隙——禿兒走了!
果然,禿兒不見了。
我四處找了,沒有。那天早晨我坐在門前草繩編的小凳子上,突然沒了往日的閑逸,我有些頹然,有些難過。我想起了每天早晨我這樣坐著叫一聲:“貓!”第一個跑來的總是禿兒,拍拍膝蓋,跳到我腿上來臥著的也總是禿兒。但是我不知道從此還能不能見到這個大黃貓了。心裏後悔沒趕緊給他做手術。如果一個貓,不愁吃不愁喝,還是跑出門不歸,那一定是去找女人。
但是,緊接著我就知道這是我為自己找的借口和理由。那時候,我有些悔意。悔我對禿兒不夠關注,不夠愛。他爹在花花出走後總結過,他們貓是尋找幸福的動物,跟狗不一樣。為什麼一直以來,人們總結貓時,經常把他們比喻成女人。再忠誠的貓都要尋找幸福,你不夠愛他,你忽略他,你不夠關照他,他覺得不夠幸福,他就會出走。
我過多地喜愛黑黑。我甚至很少抱抱禿兒親親禿兒。而且沒事就嘲笑他醜怪。其實他們貓什麼都懂。隻是流浪貓不撒嬌,不像家貓那樣自私爭寵。禿兒對我的偏心都看在眼裏,但他一味忍耐。他在這裏能有口飯吃就心滿意足。
而且禿兒還非常有規矩。每天早晨我們起床開窗透氣時,我會讓所有貓都進屋來玩一小會兒,空氣流通的狀況下,我的哮喘病一般不發作。那時,別的貓都歡天喜地地奔去廚房尋吃的,隻有禿兒不忘拐拐地走進書房去給他爹請安(禿兒自從給一個壞狗咬傷,左腳一直隱約有些拐)。每次都不忘。他先是站在地上衝他爹叫,然後跳上書桌跟他爹蹭,他爹開始不明白他為什麼蹭了又蹭,還沒完沒了地叫,有時正在忙,就顧不得他,但他執拗地蹭他。後來他爹明白了,禿兒是要跟他貼一下臉,那貼臉禮需持續三秒鍾左右,他方才滿足,才作罷。實現了心願之後,他也並不多打攪,斷然地跳下書桌,拐拐地走開。所以每次禿兒來,他爹都心領神會地跟禿兒親親,貼個臉,配合他達成心願。他們貓是很講究很有規矩的。人要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