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的禿兒走了。
他可能也是有些傷心也說不定。我那些天想起他心裏就鬱鬱的。我每天早晨醒來首先想到的就是禿兒回來沒。顧不得刷牙洗臉,我穿好衣服一定是先去看看貓們,點點貓數,看不到禿兒的身影我的心裏就一沉。
禿兒回來也是個黃昏,像他第一次來的時間。
那是他出走四天以後。我聽見貓食碗磕碰在玻璃門上的咕咚聲,黯淡的天光裏我看見一團黃色,那是禿兒唯一漂亮的地方——麥穗一樣幹爽的金黃色毛發。我尖叫一聲:禿兒!然後奔出去。禿兒瘦了一圈,正像餓狼一樣吃他的幹飯。我把他抱在懷裏時,眼睛竟然濕了。我才知道我多麼愛禿兒,我才知道我多麼愛他們每一個貓。我對他說:禿兒!禿兒!禿兒!你回來了!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那天我告訴禿兒:你一定要記得回家啊!不管你去了多遠的地方,你都要記得回家。這兒是你的家,我是你媽媽。你風流完了要記得回家啊!記得這兒永遠有你的幹飯吃!
那時就要過年了,禿兒又不定期地出去過幾次,都平安回來。每次回來都又瘦又髒,筋疲力盡。年前也忙,我也心軟,我說讓禿兒過最後一個尋歡作樂的年吧。剛剛過完年,寵物醫院主刀大夫一來,禿兒就去了勢。從此他一天也沒離開過,他心無旁騖地守著他的幹飯,守著他的美眉,守著我們。
木頭貓也令人心碎
我開始愛上禿兒,注視他端詳他欣賞他,而且被他打動,是在無數個寒冷的夜裏被黑黑美眉他們耍弄之後。
黑黑通常是在下午五點出門去玩,他就在家附近玩。有時去鄰居家蹲一蹲,好奇地看人家在幹什麼,看夠了就又不辭而別地走出來繼續閑逛。院裏有什麼施工,他也要去關心,在邊上看很久。所以很多工人都認得他。有時他逮個蟲蟲吃,有時一躍就把人家雀媽媽的仔逮住要吃,我們看見就趕緊給救下來。一般他很乖,到了晚上十點左右,他就知道回家。他站在玻璃門窗下,但他從來不叫門,他等我們看見他來迎接他,給他開門。但是有時候他玩得瘋了,就會在十一點、十二點都不見蹤影。我們沒他陪著睡覺已經不習慣了,所以再寒冷的冬夜我也得出門去尋他。
他往往就在附近,看見我,知道我要抓他回家,他就故意跑出一段路,回頭看我,我追過去,他又跑出去,也許再爬爬樹,打打滾兒,一般情況,他耍個十分鍾就翻開肚皮讓我抱他回家了。但是這年的冬天他瘋得沒邊沿。
那時禿兒就拐拐地陪著我追他。美眉則參與黑黑一起遛我。他倆一起在前麵跑,有時跑到木棧道底下去暖暖和和的不出來。那天我在零下七度的夜裏給凍了二十多分鍾,冷空氣過敏也要犯哮喘,我很惱火,就甩下他們自己回家了。可是回家等了二十分鍾還不見黑黑回來,就又去找。我剛走上木棧道,喊一聲黑黑,不見黑黑蹤影,禿兒卻立刻出現,他從棧道底下鑽出來迎我,他來到我身邊,站在我腳邊,蹭我。而那兩個壞蛋還悄無聲息地埋伏在木棧道底下不答理我。
那天,我知道了禿兒是最實誠的貓。他不開玩笑,他從來不開玩笑。他不會。他一根筋,他從來不耍弄人。
他想的是媽媽叫俺了,俺就得來。不管俺正在幹啥,睡覺也好,吃食也好,打鬧也好,都得放下,趕緊先去答應媽媽。這是供給咱幹飯吃的娘啊!娘盡管有時也閑得慌,她叫俺來也不過是嘲笑一下俺的爛屁股,但是俺也得去答應。這是規矩啊。祖上老貓們說,規矩大於天。就得快緊去答應!
月光下我的禿兒瞪著他的銅鈴眼,驚慌地看著木棧道下麵,他奇怪這兩個貓膽敢這麼耍弄娘。然後同情地抬眼久久望我,像是怕我很傷心。他忠誠蹲守的模樣讓我感覺禿兒的智商跟一個狗狗一樣。那日我第一次深情地抱起臊禿兒親他的腦門,但是他嚇得拚了老命掙紮,幾乎摔下地去。他在地上拐拐地跑出去幾步,但是驚魂一定,又重新回到我身邊來,用他溫熱的身子靠著我的腿,在風寒的夜裏,一動不動,似乎要用他那一點點溫暖安慰我。我突然覺得我們倆很像傳說中的獵人跟他忠誠的狗。或者說,我知道了,貓咪也如同人,有你愛的和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