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凍得呼吸緊促眼看要喘,我終於對黑黑破口大罵。我說:黑黑你這個狗東西,你差不多就行了!你別太過分了!你別沒完沒了!我揍死你!說完我領著禿兒回了家。剛到家門口,我驀地看見黑黑跟美眉像兩個影子一樣輕悄,竟然就尾隨在我腳邊。我惡狠狠地瞪著黑黑。黑黑這才趕緊跑了兩步,在我即將路過的冬青樹旁邊躺下,翻開肚皮。我過去把他抱起來,回家。抱起來那一瞬間我的氣煙消雲散,就像愛上一個人你就總是無奈的。我也暫時忘了禿兒了。我抱著黑黑進了溫暖的房間。
黑暗中我沒有再捕捉禿兒的眼神。
但是這年冬天,黑黑這樣耍弄我的事又重複了好多次。在我終於因為冷空氣犯了一次哮喘之後,黑黑讓我傷心了。
我的目光轉移在禿兒身上。禿兒的眼神,執拗溫厚忠誠,還有些許憂傷。他的眼睛永遠瞪著,如銅鈴,並且永遠不會變。對,跟黑黑相比,他笨拙,枯燥,不空靈,不神秘,但是他永遠不會變。
是的,禿兒眼光裏是含著一絲憂傷。不知道為什麼。我有時猜測是因為他的斷尾。他的尾巴隻有正常貓尾的三分之二。我仔細摸過,尾巴尖留有殘斷的小骨頭,就是說他的斷尾是後天造成的。我的禿兒,有著怎樣傷心的過往我永遠不得而知,因為他除了忠誠地跟隨你左右,守著你,他不會說話。
禿兒總是用一種姿勢奔跑,跑起來時像個可愛的木頭貓。我總是跟客人介紹說,這是我的木頭貓。他跑的時候眼睛一如既往地瞪著,頭不動身子不動,隻有四條腿兒在動,像個木偶。我就想起那句話:我們都是木頭人,不許說話不許動!
他不幽默,他老實。他沒有小滑頭,他也不會鬼把戲。他事事當真。他來自北京馬橋的鄉下,他不會像城裏人那麼會矯飾,那麼金玉其外。他不會有分寸的微笑和頷首,他不懂得人家城裏男子不卑不亢不偏不倚,多麼貴族和性感,他全然不管那一套,他就是個鄉下男人,充其量是村頭上的英俊後生。
你叫他,他就像個木頭貓一樣快快地跑過來,永遠瞪著驚怪的眼,赤裸裸。你什麼時候叫他他都跑來蹭你的腿。他不像別的貓,吃飽的時候,睡覺的時候,懶得答理你的時候,就不會跑來蹭你。就這樣,我跟禿兒每天都要擁抱好幾次。我閑了,或者累了,就出去坐在那個草繩編的小木凳上,叫一聲:貓們呢?禿兒總是第一個跑來,瞪著眼。我拍拍腿,他就跳上來在我腿上臥著。我就摸他親他跟他說話。說他多麼好,說黑黑他們的壞話。如果有別的貓一起來,我先抱了別的貓,比如毛毛,禿兒也是允許的,他不知道他憑什麼不允許。他就是這樣一個貓。他從來不妒忌,他挨著我的腿看著我跟別的貓親近,他的神態平靜安詳,似乎能挨著人的腿就足夠了。
自從我開始親禿兒,禿兒就開始洗臉了,接著又開始舔肚皮了。從前他一直髒著一張臉,並且一副混不吝的樣子。
他越來越幹淨。黃是黃白是白。我想起一句說給戀人的話:想讓你的姑娘漂亮嗎?給她快樂!我的禿兒不是姑娘,但是他今天像姑娘一樣漂亮了。
我才知道禿兒一樣令人心碎。
也許,是貓就令人心碎。
他守護我
從來都以為,嬌弱的貓咪受人類嗬護,是毋庸置疑的。偶爾聽人笑談:狗認為他跟人類一樣尊貴,而貓聲稱他比人類更尊貴。聽完自然就是嗤鼻一笑。嘲笑貓咪的自我感覺和善於無稽之談。
但是在貓看來,人經常不如他們貓。比如黑夜裏人的眼睛就沒有用處;比如地震前人的身體就沒有特異功能,不能提前預知即將發生的危險;比如人就不能從三樓的陽台上跳下去還安然無恙;比如人就不會用手摳著樹皮三下五除二從樹幹爬到樹枝上去;比如人就不能嗅到遙遠地方飄來的氣味,而他們貓都可以。從這個意義說,貓那時就是比人尊貴。我今天對此深信不疑。難怪貓咪跟人再親密,也總是保留一份心靈深處的驕傲和冷漠。
在貓看來,人顯得神奇令他們崇拜的隻有一樣,就是我這樣,騎著自行車出去一趟,回來就帶給他們一大堆好吃的:貓糧,各種鮮魚,小黃魚,妙鮮包,貓罐頭。他們總是歡喜地驚訝地興奮地圍著我、圍著這些好吃的轉來轉去。他們永遠不知道我怎麼辦得到這些,他們出去一趟就不行,帶不回這些個好東西。除此之外,貓認為,人就再也沒什麼可敬畏的了。
我家禿兒也用他的行動告訴我,人類是需要他們貓保護的,因為人有時就是愚蠢的無助的,或者是看不到身邊隱藏著危險。
那浪浪來時,異常髒汙。我天天盼望跟他熟悉,可以給他洗澡。看到他幹淨漂亮樣子的熱念,漸漸急不可耐。於是,我日日找機會跟他親近。而一般的情形,一個陌生的流浪貓跟人熟悉親近沒有戒備,我的經驗怎麼也得一個月。毛毛不同。因為他是我救下來的貓,所以他跟我省卻了熟悉的過程。他對我是完全的交出來的信賴。他在第一天就跟我廝膩,在我懷裏呼嚕不斷。第二天他就同意洗澡,而且白胖的身體放鬆地漂在水裏,竟然還打呼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