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說,大咪咪對人的感情很細膩。她不像狗狗或者別的貓,那麼熱烈、熱情、激動、外露和簡單,她是含蓄的,卻深情似海。我們後來養的貓,比如花花,是可愛,是小玩鬧;比如黑黑,是神秘,是頑皮,是快樂小王子。而大咪咪,就是個女人,美麗、成熟、溫情、完美,像他的情人。
我一直都以為大咪咪跟我第一好。因為是我一年到頭操心她吃喝。可是有一天發現並不是。
那次,我們倆出門旅遊一星期。把大咪咪寄養在一個朋友家。接她的時候,她正臥在人家的椅子上。我說看看她先找誰(我心想她肯定先來找我)。我們倆就同時喚著她的名字站在她麵前。她驚訝地看了我們一會兒,跳下來,翹著尾巴,然後先走向她爹的腿去蹭蹭。我驚愕而且有些受打擊。我不知道大咪咪對她的爹地,心裏懷有怎樣的情感,或者怎樣的秘密。這使得我對大咪咪懷著敬畏,懷著妒忌。大咪咪的美麗也顯得撲朔迷離。雖然她不名貴,她就是一隻普通的林清貓。但是我們深深地愛她,因為她高貴,她有靈魂,她有個性,她不奴顏婢膝,她不諂媚地愛我們。她不為一口吃的出賣靈魂。而且她愛得那麼細膩,那麼深淺疏淡有別,那麼不簡單。她永遠不會告訴我們為什麼,但我為此對她爹充滿了敬畏甚至崇拜。連貓都最愛他!這樣的人一定也通靈!也許這正是大咪咪想要告訴我的。
我就這樣在大咪咪的幫助下神化了她爹,從此不再欺負他。
在大咪咪走前的一個晚上,我因為白天在醫院照料大咪咪太累,躺在臥室裏。大咪咪那時睡在客廳的沙發上。見她昏昏沉沉的,我就想偷空睡一下。
可是突然,我迷迷糊糊聽到一種怪異的聲音,驚得我坐起來,還不能判斷是什麼發出的聲音,我已經感覺到它的哀痛。我慌忙循著聲音去,客廳裏,她爹背對我懷抱著大咪咪在失聲痛哭。那是一個多麼粗壯的男人發出的多麼哀戚的哭聲,有一些走調有一些失態,更有一些陌生。是有些陌生,是因為我從來沒聽到過,因為這個男人從來沒有為了我這樣哭過。
他後來說,他正在寫東西,大咪咪蘇醒了,歪歪斜斜,搖搖晃晃地跳上書桌找他跟他聞聞蹭蹭呢!而且他也一定像我一樣發現大咪咪是要走了,那是大咪咪在跟他道別了。他看到大咪咪微弱的目光,看到那可憐的小生命大勢已去。他哭著跟大咪咪道歉,說爸爸救不了你,救不了你。他真是悲痛欲絕,我過去輕輕撫摸他倆,他驚得一哆嗦,大夢方醒般地回頭看著我,那眼神恍如隔世。他哭著說,咪咪不行了。我其實早幾天已經知道,在陽台上已經痛哭過,隻是沒告訴他。這時我看著孩子般無助的男人,說不出安慰的話。
她爹的睡眠一向不好,略有風吹草動他就失眠。
大咪咪走了以後的那幾個月,我在夜裏經常被窸窣的聲音吵醒,仔細聽時,是他爹在悄悄飲泣。我知道他是夜裏醒來想起大咪咪了。我也不出聲,轉過身,忍不住也悄悄落淚,但是不讓他知道,然後我盡快入睡。我怕他知道我醒了,開始跟我說話,說大咪咪,那這一夜就完了,肯定是一夜無眠。我們一夜夜看著窗簾染上曙色,大咪咪也不會回來。而我們還得生活下去。
還好大咪咪走後,我們在臨時租住的地方又住了一個月就搬家了。那一個月後我有意沒事就不出門,因為每次回來我在嘩啦啦開門時都下意識想咪咪又帶著花花在門口接我呢,門一打開就能看見!可是又立刻想起沒有大咪咪了。那真是讓人心碎。每次回家開門對我來說就成了不願經曆的痛苦的事。我就盡量不出門了。但她爹得去忙。他每次回來,我都聽得他在過道裏抱起花花說,你替大咪咪接爸來啦?他的聲音之落寞,我的心還是要碎。還好,很快搬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