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一天我一個人在看電視,嗑著瓜子。我習慣把一隻手攤著,手心裏擱著一小撮瓜子,眼睛盯著電視。突然眼前一陣呼嘯,一隻毛茸茸的小手在我攤開的手掌上一踏,我定睛看時,見是花花,從窗邊的桌上飛來,落於我掌上,一助力,又飛向門邊。一來一去,大約四米。那時她哪裏是貓,分明是麻雀。驚得我半晌心跳不能正常。我就那樣張著手張著嘴,愣怔了很長時間。直到花花玩累了,在旁邊沙發睡著打呼嚕了,我依然張著手張著嘴,還沒有回過神來。
等她爹回來,說與他,他搖著頭笑,半晌無語。我以為他也深覺有趣,不料他說:我看你行了,別太過分,沒這樣編的,貓就是貓,貓不是鳥。
我歎口氣,再無語。而他以為我認了罪。
她一天天長大,灰色的小眼睛漸漸變得黃燦燦,她沒有如我所期待的變成她媽媽般的綠眼睛,也遠沒有她媽媽妖嬈美麗。但是她是個有個性有主意的小東西。毛也長了,從後麵看她的腿,像穿了條大棉褲。她每天照舊自說自話地玩,很是自得其樂,而且每天都有新花招。用她爹的話,她就是個小把戲,小玩鬧,好玩得不得了。
再一天我午睡時,突然聽到臥室裏的衣櫃下麵發出咚的聲音,我探起身看,見是花花發現了人間那叫做鏡子的東東。她看見鏡子裏有一個三色的毛茸茸的小東西,瞪著圓圓的黃眼,她被她自己嚇唬住了。她喉嚨裏發出威脅的呼嚕聲,她退後幾步,突然像人那樣站起來,兩個手抱成拳頭,用兩個後腿點地,直立著,小心翼翼蹦跳到鏡子裏那個花花跟前,突然出手,咚的一聲砸在鏡子裏那貓的身上。
我一下忍俊不禁。我使勁捂住自己的嘴,我怕我的笑聲驚擾了她而看不到後麵的好戲。她抱起的拳頭砸在鏡子上發出的聲音又唬得她拚命逃竄,然後返回來一看,那毛絨東西還在,她就又抱起拳頭去打。如此往返三四次,看打不出個名堂,方悻悻作罷,蹩去隔壁那個屋了。我才好放聲大笑。後來知道,花花的這舉動,說明花花算是第二聰明的動物。她知道鏡子裏有個寶貝。而第一聰明的是矮黑猩猩,他不但知道鏡子裏有東西,而且知道這東西就是他自己。因為他知道用手指仔細擦掉臉上人給他塗上的黑顏料。花花並不知道那就是她,所以抱了拳頭去打她。但還有一種動物最笨,根本不知道鏡子裏有啥,看見鏡子沒啥反應,比如鵝,比如蟲子。大咪咪也應該算中等聰明,她從前知道繞到鏡子後麵去尋找。所以後來我希望養貓從小時候開始養,就為看到他們對鏡子的反應。
我是在花花不滿半歲就有一天靈光閃現地覺得她養不長久,那一瞬間的直覺竟然在一年後成為現實。當時她正像個炮彈一樣滿屋亂撞。在這之前,有一次她撞到陽台上,竟然竄到了打開的玻璃窗外,吊在打開窗子時支撐窗子不被風吹動的那根扁鐵條上。就是說她淩空吊在十二樓上空。我恰好就看到了,嚇得血液也凝固了。我捂住自己驚叫的嘴巴,我不敢走近她,怕她受驚嚇反而更快地掉到樓下麵去。我迅速在心裏禱告,她靠自己的力量和智慧從死神身邊回來。隻見她自己又靠兩隻爪子扒著那鐵條和窗欞回來了,像是在玩單杠。她剛回轉到陽台內側窗欞上,我迅速跨過去一下子把她抓過來緊緊抱在懷裏。我感到我們倆因為驚恐心髒都在飛快地跳動。
那天我覺得她實在是太頑皮了。這之前我從沒想到那樣的窗子對貓咪是危險的。從此我打開陽台門時,就不開陽台的窗子了。可是夏天不開窗會很悶熱,開了又擔心貓不安全。從那時起發誓要住一層,再也不住高樓了。養貓太不方便了!
從此看著花花我總是惶惶的。沒料到,她跟我們的緣分僅僅一年半。
大咪咪走了以後,花花似乎跟我們更加親密。因為從前的夜裏,她多是跟大咪咪摟抱著睡。大咪咪不在了,她就跟我們睡。通常的情況是這樣,人要睡了,她就趕緊去吃點東西喝點水,然後也上床睡。一般她從她爹的那頭上床。先站在她爹的枕邊例行公事的洗臉,把貓糧的渣子都掉在她爹臉上,然後踩著她爹的臉(她怕是唯一敢踩他臉的)過到我倆的枕頭中間,翻著肚皮睡下。幾乎每一天,我們都等著這一時刻的到來。我們躺著。一邊說說話,一邊聽她吃貓糧的聲音。然後她爹總會壓低聲音說:“來了!”因為他枕邊一陣輕悄的足音之後,渣渣就撒落到他臉上了。
很多個早晨,當我醒來,都看到枕邊還枕著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她像人那樣枕著枕頭睡覺。
除了跟你相愛的人,除了你生的孩子,誰可以這樣跟你耳鬢廝磨,肌膚相親?
以至於你熟悉了她的味道,熟悉了她的氣息,熟悉了她的呼嚕聲,宛如你愛人在枕邊細細密密的話語。有一天她突然不告而別,人真的跟失戀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