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頭輕聲苦笑,身邊的那人默不出聲。
待心情平複,抬起頭,門前幾丈寬的路上也沒了昔日的潔淨,汙濁不堪。
淒涼無比,想是由此經過的人也會是路而去,以防沾了晦氣,眼前居然沒有一人行人。又是一陣苦笑,此時,卻忽地發現一位全身上下一襲黑衣的姑娘,站在湖邊的樹下,兩眼緊盯著王府大門,神情過於專注,並沒有發現我們二人。
心中微愣一下,她是誰?
那姑娘二十歲上下,長相極美,隻是那美目中卻帶著極重的冷意,細細看去,還帶著一絲絲的恨意。我不由得被她吸引,舉步準備過去。
身邊一直沒有出聲的男子突然問道:“你是這府中的人?”我點點頭,緊接著又搖搖頭,姐姐已革去皇籍,我又豈會是這府中之人。
順著我的目光,男子也發現了黑衣女子,他率先走過去,我隨後跟著,他走到黑衣女子前,道:“師妹,你又來了。”
黑衣女子頜首一笑,那笑容轉眼即消,她的目光越過那男子,瞅了眼身後的我,問:“她是誰?”男子道:“一個迷路的姑娘,……。”
他話未說完,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身後傳來,我忙轉身,一輛馬車在王府門口停下,還未停穩,馬夫便一躍下車,大踏步向府門口行去,在府門口邊和侍衛說話邊往侍衛手中塞著什麼。
侍衛笑著開門進去,即刻工夫,李福已疾步而出,這邊馬車掀簾下來一人,我定睛一看,原來是紫霞,心中一喜,剛才還擔心如何對侍衛說,才能見到府中之人。
我開口叫道:“紫霞。”聽到聲音,紫霞轉身衝了過來,拉著我的袖子,帶著哭腔道:“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裏,我們找了你很久了,到了最後,實在沒法,才來找李總管的。”
看她眸中蘊淚,我拍拍她的手,還未開口,那邊李福已經過來,向我打了個千,恭聲道:“此地不宜久留,小姐速速回去吧。”
李福這麼說,顯然八爺吩咐了什麼,我輕咬下唇,默了會,問:“我什麼時候……?”話未說完,我便住了口,李福頓一下,輕聲道:“爺會尋機會的。”
我點點頭,舉步向馬車走去,身後的男子,上前道:“姑娘,這是剛才你看中的茶具。”我這才發現,原來他手中一直提著一個包裹,謝了一聲,吩咐紫霞付錢,紫霞還未拿出來,那邊李福已拿出銀票遞入男子手中。
坐上馬車,向別院行去,一路上紫霞囉嗦著埋怨不該帶我出去,但見我靠在軟墊上默不做聲,以為我受到驚嚇,這才住了口。
心中不由得想起剛才見到的女子,我在八爺府中並沒有見過這個女人,她究竟是誰。還有,她眼中的恨是為了什麼,那男子說了‘又’,說明她經常去王府門前,為什麼呢?百思不得其解。
還有八爺,既然知道了今日的事,相信近幾日,他會來別院,自己在怎麼開口,說自己想回園子。
坐在院中,望著桌上的上下跳動的燭光,心中有些恍惚,直接和八爺說,他會同意嗎?
默想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直接開口,但他現在不能自由出入,不知何時才能來這。無奈地歎口氣,拿起茶杯抿了口。
放下茶碗,靠在椅背上,夜空沒有月亮、星星,就如此時我的心情,一片灰暗。
這麼呆坐半晌,再次重重歎口氣,起身,收拾茶具準備歇息。細微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我忙回身一看,呆愣一瞬,沒想到他們會這麼快。
八爺和十四默站會兒,八爺瞅了眼桌上的茶具,嘴角噙著絲笑,道:“就為這個。”我點點頭,道:“是,我很喜歡這套茶具,不留神才會和紫霞走散的,這事全怪我,和她沒關係。”
聞言,八爺淡淡一笑,一直默著的十四忽道:“曉文,想不想回園子?”說完靜靜地盯著我,我心中一喜,忙道:“謝王爺成全。”
八爺和十四對望一眼,八爺臉上有一絲篤定,但仍淡淡笑著,十四的眉頭微蹙,別過臉,不再看我。
自聽到能回園子,我已沒了往日的冷靜,腦中被回園子全部占滿,已無法顧慮眼前兩人的心思。
八爺慢慢斂了笑,道:“以後的日子,過自己想過的,不要顧及太多無謂的人、事。”說完,轉身徑自向外行去,走到院門口,停下步子,未回身,道:“晚上好好歇息,明天一大早十四弟送你。”
‘過自己想過的’,這句話是對若曦說的,他什麼意思,他相信我的話,‘我們熟識的就如一人’,他相信了嗎?
八爺身影早已消失,我仍是默想著他說的話。
耳旁輕哼一聲,我驀然回神,抬頭瞅了眼十四,他目光烔烔盯著我,四目相對,都沒有閃避,到了最後,十四收回目光,淺笑著道:“果然是像,除了她,哪還有別的女子敢這樣看著一個男子。”
我立在那裏,沒辦法接話。
他坐下來,道:“不請我喝杯茶嗎?”我從房中屋子又搬出一把椅子,兩人都是默默地抿著茶,沒有出聲。
馬車有節奏的咣當著前行,身旁的十四歪靠著軟墊上,閉著眼睛,不知是醒著還是睡了。我掀開簾子,天色微明,路上駕車的揚鞭聲不時響起,這些應是前來早朝的官員。幾日來,心中的鬱積之氣漸散。
心中舒暢,麵上自然帶出了微笑。
“真的如此高興嗎?”乍聞十四的聲音,一愣,放下簾子,原來不知何時十四已睜開了眼睛,盯著我看。我麵上一熱,心中有些不好意思,興奮過了頭,居然沒有發覺十四一直注意著自己。
見我沒有接話,十四續道:“不管你是誰,以後若有困難,可以捎信給我,若在園子裏待不下去,來找我也可以。我雖然比不上以前,但護一個女子周全的能力還是有的。”
我心中一暖,脫口問道:“也是為了若曦嗎?”十四默了會兒,才道:“我欠她太多,是我讓她的最後一個願望都落空了。”
他仍為我沒能見到胤禛最後一麵而耿耿於懷,一時之間我心中酸澀難奈,是他陪伴自己,捱過了那最難熬的傷心日子,到頭來,還要他為自己傷心。
不知如何安慰他,更不知如何開解,才能讓他打開心結,令他不再為此事煩惱,內心自責不已,思量一陣,對他道:“如果若曦姑娘沒有死,那她會明白你的。如果她已死去,臨去前如果真的想見心愛的人,那隻是說明她沒有死心、也沒有放下,即使讓她見了,她隻會去得更加不舍、更加傷心。”
十四聽著我的話,一臉的不置信,輕聲道:“她真的不怪我嗎?”我堅定地道:“不會怪你的。”
不知自己的勸慰能否讓十四釋懷,但也隻能做到這兒了。簾子外駕車的奴仆輕聲道:“爺,怡親王的車子已經來了。”
十四從沉思中回過神,道:“伺候小姐過去,請怡親王過來。”
我靜靜地看著十四,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說不清道不明心裏是哪種滋味,或許此次之後,我和他,今生永遠無法再次相見。
許是見我神情悲切,他微微一笑,道:“以後別這樣看一個男人,下車吧。”我道聲‘保重’,掀開簾子,由奴仆攙扶著下了馬車。
路邊停著十三的馬車,隨著過來的奴仆,輕聲道:“王爺,我們爺請你過去。”十三掀簾躍下車,站在我麵前,我忙對他施一禮,他默盯我一瞬,頷首示意我盡快上車,這裏是進圓明園的必經之路,現在又是上早朝的時候,而十四又不能現身人前,確實不是說話的時候,於是,在奴仆的攙扶下,坐在馬車中等十三。
過了會兒,十三挑簾上車,上車之後並不詢問,隻是靜靜地看著我,我扯出絲笑,道:“王爺,如果想問就問吧。”
十三道:“我還能相信你嗎?”仍是這麼坦率,我笑了下,道:“王爺心中不是有答案嗎。”十三搖搖頭,道:“別讓我失望。”見他眼角透著疲憊憔悴,我暗歎口氣,十三呀十三,你若知道你心愛的女子就在宮中,並且是你最敬重的四哥安排的,你會怎麼樣,……。
微風拂麵,絲絲涼意。
我默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院子的一切,一棵棵蔥鬱的白玉蘭傲然挺立,路兩側池塘的水麵,在初升的太陽下,猶如染上一層玫瑰色的曙光,風拂過,水麵上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身子僵直,腦中空空。突聞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在枝頭嘰嘰喳喳地叫著,破曉了清晨的寧靜,也驚醒了我。
躊躇一陣,疾步跨入院中,到了門前,腳步一頓盯著房門,推,還是不推,一時之間腦中紛亂如麻。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些,如果推開,就意味著自己沒了退路,結果自己也無法預料到。
不推,就此掉頭回去,至少還能待在他身邊。
閉上眼,腦中閃過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一咬牙,推門而入,走到櫃子前,拉開,取出了那熟悉的紅布包,慢慢地打開,拿出那支自己曾經摸挲了無數遍的白羽箭。
用手撫著,滿腔心酸。
把它貼在胸口,決定以後再也不掩飾自己的情感,再也不對我們之間的愛有任何的懷疑。生死離別的遺憾,一生中一次就足夠了。
瞅了眼窗外的日光,這會應該下朝了吧。
內心忐忑的同時,還夾雜著隱隱的欣喜,此時,腦中除了那張冷氣逼人的臉再無其他。
日漸西斜,灼人的日光也開始收斂,似乎經曆了半周的自轉,也有了幾分溫柔和疲憊。
隨著太陽慢慢升高又慢慢落下,我心中的希望一點一點被無情打碎,心中的一團火也漸漸熄滅,失望、傷心自心間湧出,慢慢滲進全身。
慘然笑笑,原來確實是自己太把自己當回事,自己的消失或是存在,根本和他無關。
覺得雙腿再也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重重地摔坐在椅子上。到了此時,才清楚的明白,擺在自己眼前的是條死胡同。
趴在桌子上,緊握著白羽箭,欲哭無淚。
覺得此時的自己,似是人站在懸崖邊上,心卻一下子墜到了崖底,渾身上下隻餘軀殼,內心空蕩蕩的。
腦子漸漸迷離,身子也好似是飄在了半空,任自己如何努力,也回不到地麵上。眼前漸漸一片灰暗,宛如到了漆黑的夜裏,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
黑暗中,一個模糊的人影走近,我忙上前,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麵容,心中一涼,他仍是不願見我嗎?
站在他麵前,木然道:“是你嗎,胤禛,……?”手被他輕柔地握住,我心中一喜,反握著他的手:“胤禛,我是若曦,我隻是換了樣子,你不認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