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2 / 3)

抬頭望著一簇簇飄下的雪,落在臉上,刺激著我的神經,細想了片刻,仍是沒有絲毫頭緒。翠竹的確是出了事,但至於是何事,卻不得而知。

心中突地有個想法,想了一會兒,覺得隻有此事應該落在他的身上,他應該是最合適的人,他也答應過八爺,護弘旺周全。既是心思已定,遂開口對他道:“你先回去吧,我先了解到底出了什麼事,如果能幫上忙,我會幫的。”

步出林外,卻見高無庸立在轎旁正在訓斥小順子:“以後姑娘出門,要事先知會我,我會多派幾人跟著侍候。這天下這麼大的雪,你們居然連個撐傘的人也沒跟一個,姑娘正在坐月子,身子骨虛著呢,如若落下了病根。是你我能擔待得起的嗎?”小順子則躬著身子低眉順眼地應著話,四個小蘇拉更是低垂著頭,大氣也不敢出。

走上前,我道:“高公公,今日不要責罰他了,是我走的太達匆忙,不能怪他。”高無庸躬身稍微垂首道:“既是姑娘吩咐,老奴領命。小阿哥哭鬧了許久,不見姑娘回去,皇上命奴才過來尋一下,巧慧已先回去了,姑娘坐上轎子快些回去吧。”

自那日後,我心中一直思索著究竟為了什麼事,翠竹既是犯了錯,為什麼沒有處罰,對她僅是一關了之,並且一關就是兩個月。如果是被查出來她是八爺的人,那早就應該大張旗鼓地處置她,起到以警效尤的作用。

安置好弘瀚,站在桌前攤開紙張,緩緩地研著磨,這近一年的時間內,幾乎沒有寫過什麼字。正好這幾日心中有事,不能排遣,希望通過寫字,能穩定一下不寧的心緒。

蘸好墨汁,靜了靜神,提著筆,專注地寫著,沉浸於自己的心緒中。

‘啪啪’兩聲拍手聲自身後傳來,不待我抬頭,身側已傳來十三揶揄的聲音:“連我這個經常看皇兄字的人都快分不清是皇兄寫的,還是你寫的了。”

這幾個月以來,平反西藏喝倫叛亂已到了緊要的關頭,我如若不是對翠竹的事心生疑惑,也不會讓十三在百忙之中來此,心中雖然知道此事自己已沒有立場開口說話,但還是忍不住想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於是,我慢條斯理地放在筆,默默地盯著十三,見狀,十三微微一蹙眉頭,若有所思地瞅了我一眼,向前走了兩步,坐於桌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發生了什麼事,你臉上很久沒有出現過這種表情了。”

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麵,盯著他直入主題道:“荷包的主人找到了?”十三向後靠了靠,靠在椅背上,歎口氣道:“你想問得大概是究竟是不是八哥安排的。”不待我開口,他斂了臉上的淺笑,正容道:“你當初已選擇了皇兄,你的心也確實在皇兄這裏,又何心再管這些事呢?是八哥安排的怎樣,不是八哥安排的又能怎樣,八哥已經不在了。但是,她們雖然做的隻是一些無謂的事,但作為皇兄來說,這些都是不安定的因素,我們不可能讓她們存在。”愣愣地發著呆,十三說得確實是事實,八爺和姐姐已不在了,弘旺又遠在熱河,自己已沒有擔心的人,自己確實已不應該再插手這件事,因為這雖是宮女的事,但從她做的事來看,卻又是朝事。

腦中不由得浮現出八爺臨去時的平靜,我心中一動,十三既是已答應照顧弘旺,八爺應是去得心甘情願,他已不可能再做什麼安排,去做一些大逆不到的事情。想到這裏,心中竟是一陣輕鬆,在內心中暗暗嘲諷自己,自己苦惱了幾天,猛然間又發現自己是再一次自尋煩惱。

又出了會兒神,輕輕歎口氣,輕笑著問道:“你怎麼查到的?”話一出唇,已意識到自己又說錯了話,當日,他為了證實我的身份,曾經把宮中的宮女逐一排查。此次事關八爺,他當然會查得更細一些。我自失地笑笑,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回答我的話。

他端起茶碗一飲而盡,放下茶碗,左右瞅了一眼,道:“弘瀚呢?自他出生,我隻見他兩次,我這個皇叔,還真有些想他。”這幾日巧慧見我心緒不寧,因此,孩子一醒,便抱去了偏房。我道:“巧慧抱出去了。”

頓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多了句嘴,苦笑著問道:“為什麼沒有處置她,這不是你四哥的作風。”十三怔了一下,說道:“不知宮中還有多少這樣的人,這樣做,隻是想一網打盡。”

恍然憬悟,十三先查出了翠竹,剛好宮中充了一批宮女和女官,於是,就放出宮一部分宮女。隔些日子,便放出翠竹的消息,一些和翠竹有關的人必定會去探風,而如此一來,就鎖定了調查的範圍。

抿了一口涼茶,我道:“我想見見翠竹,畢竟在皇後宮中應值時一直得她的照顧。”十三盯著我,靜默了半晌,後露出淡淡地笑,道:“隨你吧,隻是不要再做令皇兄為難的事。”拒絕了十三的同去要求,細細地問了關押的所在,便不再談論這件事。

十三見我不言語,便起身道:“走了,這幾日沒見承歡,不知有沒有惹出什麼禍端。”言罷,提步便走,走到門口,回身又道:“過些日子有你的老朋友來京。”我一愣,側著頭盯著他,有些不解,我的老朋友來京城,在這裏我好像沒有什麼朋友,並且還不在京城。

凝神細想了一會兒,有些懊惱地道:“他還會當我是朋友嗎?”見了我的樣子,十三麵色微怔了一下,即而又笑道:“也是,你的模樣都變了,她不會認得你了。”十四一直以為若曦真的死了,認為我雖有若曦的記憶,但在他心中,大概我隻是曉文,永遠都不可能成為若曦,他又怎能當我是朋友呢?

暗暗籲出一口氣,對他聳聳望,我歎道:“他守了這麼多年的皇陵,委屈他了。”聞言,他瞅了我一眼,走了過來,又坐在了椅子上,微微笑著道:“你以為是十四弟。”我心中詫異,腦中又轉了一圈,細細地想了一會兒,大喜道:“是敏敏,她要來了嗎?”

十三眉一挑,點了點頭,道:“西藏的戰事,蒙古的伊爾根覺羅部和碩特部都出了兵,皇兄已下了詔書,戰事一了結,兩個部落的王爺都會進京領賞,皇兄還特意在伊爾根覺羅部的詔書裏加了必須攜王妃同來。”

心中欣喜不已,已顧不了許多,隔著桌子一把抓住十三的袖子,急切地問道:“應該很快的吧,佐鷹王子果真已繼承王位,已經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爺了嗎?敏敏肯定是王妃,是吧?。”十三笑著拿出我袖子底下的茶碗,放在一旁,道:“佐鷹王子已是伊爾根覺羅部的王爺了,西藏的事雖然已差不多了,但也說不得準,許是一、兩個月,又或是半年。”聽後,我心中雖有些失落,但轉念又一想,即使等待半年,那也有相見的一天,低落的情緒又高漲了起來。

腦中不停在設想著和這個草原上的好姐妹重逢的時刻,直到此時,才驚覺其實自己內心一直是渴望這些朋友的。覺得十三晃了晃胳膊,指了指我的衣袖,原來茶碗的茶水全部灑在了衣袖上,我擰了擰袖子上的水,卻發現十三表情有些許古怪。側著頭,凝神望了他一會,抿嘴一笑,正想打趣他。十三已開口道:“綠蕪知道敏敏要來,定在親眼見見她。”

‘噗嗤’,一口剛喝下的茶水噴了出來,沒有想到一向矜持敦厚的綠蕪也會有這種要求,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我道:“你準備怎麼辦?”十三無奈地笑過之後,盯著我用恨恨的語調說道:“如若不是你出的主意,弄了那場月中舞,也不會弄得人盡皆知。”想起舞後十三那婉轉悠揚的笛聲,我哈哈大笑,那種時刻,吹得那首曲子,想是那曖昧的信息早已傳遍了皇城,隻是沒想到這件事能影響到距那時已十多年後的十三。

十三站起來,邊向外走邊道:“事情既然是你惹出來的,到時,我把綠蕪交給你就行了,你帶著她去見敏敏吧。”

直到看到十三步出房門,還是忍不住笑意,沒有想到十三也會有這麼一天。

站在那破舊的房子外麵,真有些不相信,華麗的宮中居然會有這種地方。

雪下得越發的大了,風也好象感受到了此間的荒涼,不忍雪上加霜。居然停了下來,雪卻不依不饒,團團片片直降下來。左右打量一眼,這兒不像宮中的其他地方,沒有人掃雪,更無一人經過,地上的雪已深到膝蓋,簷廊的滴水也結成了一個個的大冰溜子。

暗淡的簷廊下,蛛網密布,窗子破舊,透窗看去,一個蓬頭垢麵的人緊緊地貼著房角蜷縮著,身上稀稀拉拉地蓋著稻草,衣服已辯不出顏色。整個屋子裏除了一些這些稻草,就隻有地上放著的兩個有著豁口的碗,碗中沒有任何東西。

輕輕歎了口氣,突然覺得自己在浣衣局的那幾年根本不算什麼。心底不由得湧出一絲悲涼,在這個時代裏的人,生命都是那麼的低賤。

推開房門,走進去,站定,靜靜地打量著她。她的頭發遮住了半張臉,兩手緊緊地摟著雙臂,整個人躬得像一個蝦米一樣,不知道此刻的她是醒著,還是睡著,沒有一點動靜。

解下身上的鬥蓬,蹲下身子,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子似是輕微地顫了一下,但依舊沒有出聲。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拂開她臉上的亂發,夾在她的耳後。她並沒有睡著,微微睜著雙眼,無意識地盯著牆麵,目光散亂而迷茫。

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叫了聲:“翠竹。”她的臉頰深深地凹了進去,眼神有些呆滯,怔怔地盯著我,臉上沒有任何反應,好像從來不曾認識我似的。我心中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用力地搖了搖她的身子,說道:“翠竹,我是曉文。”

聞言,她側著頭盯著我,喃喃地道:“曉文,曉文……。”重複了幾篇後,她無力地甩甩腦袋,抬起胳膊,用手揉了揉眼睛,盯著我望了許久,眼淚順著臉孔流了下來。

她低下頭無聲地抽泣了一會兒,又抬起頭,擠出一絲苦笑,道:“曉文姑娘,以後如若我弟弟有了難處,望你看在我們以往的情分上,幫他一把。這樣,我死也瞑目了。”望著她淚眼中透著乞求,心中一陣難過,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好好的生活、平凡的過日子難道不好嗎?

我道:“可是上次弘旺出事時送信的小太監?”她忙不迭地點頭,道:“他在更房應值,這次應該是他找你的,要不,你不會知道這件事的。”

我口中‘哦’地應了一聲,輕歎口氣,盯著她,緩緩地問道:“現在你後悔嗎?”她眸中亮光一閃,好像在一瞬間她飄渺的思緒一下子全回來了,臉上竟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她道:“我怎麼會後悔呢?自從我進入四王爺的府中,阿瑪對額娘的態度好了許多。”我心中有些不解她所說的話,但有一點是明白了,她早已是八爺的底細。

她的身子很虛弱,說話又比較急,說完之後,她撫著胸口,喘了一會兒,才續道:“我阿瑪是揆敘,我額娘是阿瑪在外麵養的妾,開始的幾年,他對額娘也是極好的,可自打弟弟出世,額娘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久病之後,再也沒有年輕時的花容月貌。自此之後,阿瑪就很少去我們那裏,在我十三歲那年,已半年沒有露麵的他突然來了,……,我因此進了四王爺的府中,跟在了福晉身邊。從此之後,額娘的日子就好了很多。”

“王爺去後,他的私章一枚李福帶著,一枚我帶著,而王爺外麵的生意就由這兩枚章控製著。王爺的本意,是李福管理的那些店麵如果被抄,那至少還有我管的,想給弘旺小公子留些保障,卻不想小公子這般糊塗,居然受那些人挑唆,落得這樣的下場。”

和玉檀的事如出一轍,連遭遇都大相徑庭。不同的隻是玉檀為的是情,而她為的是孝。

她說完後,垂首默了一會,忽然她以手撐地,跪在了我的麵前,抓住我的衣服,抬起頭看著我道:“我隻有這一個弟弟,還指著他照顧額娘,他不能出事。況且,他什麼都不知道。”

拉起她,扶著她坐在稻草堆上,慢慢地把鬥蓬裹在她的身上,扳著她的肩,痛心地道:“這世上任何一條生命,不管是高貴的、還是低賤的,都是獨一無二的,一旦消失了,就再也不可能出現完完全全相同的一個來。你仍覺得值得嗎?你額娘願意你這樣嗎?你又忍心讓她知道你的結果嗎?如果真殃及了你的弟弟,你真的可以安心嗎?”

聽後,她的臉一下子蒼白了,整個人像一個雕塑一樣,一動不動,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過了一會兒,她又好像很冷似的,身子不停地抖著,嘴角也哆嗦著,但她並沒有流淚,隻是麵色極為淒苦。

鬆開她肩上的手,緩步走至窗邊,默默地望著紛飛的落雪。

許久過後,背後傳來了她的聲音:“曉文姑娘,不要讓我弟弟出事。”她的語氣平靜,已沒有了剛才的激動或是無措。我回身仍站在原地,歎了口氣,道:“你已經決定了。”她露出了無奈的笑容,道:“希望姑娘成全,讓翠竹去得不要太痛苦。另外,李福總管曾交待過,在宮中你是值得信任的人,因此,我把這枚印章交於你保管,隻是希望八王爺的財產不要送於別人,特別是不能交給戶部尚書怡親王充盈國庫。雖然阿瑪的府第被抄,可憐的母親生活過得卻依然很好,這全仗著八王爺的這些鋪麵。因此,我並不後悔,幫忙轉告我的弟弟,讓他對母親說,我已被皇後許給了蒙古部的好人家,請她不要太過擔心。”

我靜靜地望著她,默默地聽她安排後事,覺得心裏堵的難受,又一個如花的生命將在自己的眼前消失。過了很久,待平複了心緒,我開口道:“希望你是最後一個因此而喪命的。”她怔忡了一瞬,隨即輕輕地笑道:“曲終人散恩已散,人走茶涼情更涼,除了我之外,相信宮中已無八王爺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