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何鹿鳴應了一聲，快步就要往外走。
洪山穀又叫住他：“還有，你再打個電話給氣象局李局長，問問他，這雨究竟什麼時候停，讓他給我個準信兒！”
深夜兩點，大雨終於停了，一束銀白色的月光透過窗戶，灑在病房的地麵上，如一汪清水。悶熱的感覺早已經被這場大雨驅趕得無影無蹤，空氣清清爽爽。
林遠方從病床上坐起來，翻身輕輕下了地，出了病房，來到外麵的走廊上，隻見一輪皎潔的明月掛在深邃的夜空，銀白的月光灑向大地，整個世界一片晶瑩剔透。
再看醫院的大院，在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如同一麵美麗的湖水。
怎麼會有湖水？
瞬間，林遠方就反應過來了，這是積水，醫院大院肯定是被淹了。他再抬頭往遠處望去，隻見街道上一片波光，幾乎讓林遠方以為自己身處在水城威尼斯。
完了，完了！林遠方搖了搖頭，邙南縣孱弱的排水能力在這場幾十年難遇的特大暴雨下會完全暴露，今天晚上不知道有多少戶人家房屋進水，明天早上，人們上班恐怕要涉水而行了。
一夜沒有合眼，洪山穀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此時他正在自己的辦公室焦急地走來走去，一邊踱步還一邊看手表，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昨天那場特大暴雨整整下了三個小時，把邙南縣城變成了一片澤國。雖然大雨下了半個多小時的時候，洪山穀就緊急拍板，啟動了抗洪排水應急預案，連夜組織縣直各部門、各街道辦事處以及全縣各企事業單位全體人員緊急排水，但是從暴雨停止到現在已經快六個小時了，縣城裏的積水卻絲毫沒有消退的跡象。如果照這個速度排下去，什麼時候才能把縣城的積水排完？又如何能夠迎接明天下午省委趙書記的視察？
“洪書記！”事情緊急，縣委辦主任何鹿鳴也顧不得平時的禮節，沒有敲門就直接進了書記辦公室，“龍田飛來了電話，說專家們初步的結論是需要六十個小時左右才能把縣城的積水派完。”
“六十個小時？”洪山穀急火攻心，怒道，“老何，你打電話告訴龍田飛，我馬上到建委去見那些專家。”
“洪書記，可是外麵的水……”何鹿鳴指了指窗外，問道，“要不讓他們到縣委來開會？”
“縣委？縣委有排水管網的圖紙嗎？”洪山穀敲了敲桌子。
“那好，那好，我立即通知武警中隊，讓他們派衝鋒舟過來。”何鹿鳴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洪山穀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事到如今，必須向天陽市委彙報了。他看了看手表，這個時候，田書記應該到了辦公室，於是就撥通電話：“田書記，我是山穀，有個情況我要立即向您彙報……”
聽了洪山穀的彙報，天陽市委書記田建設立刻就拍了桌子：“都六七個小時了，大半個縣城居然還在水裏泡著？洪山穀，你告訴我，縣城裏的積水還需要多長時間能夠排完？”
洪山穀頭上的汗刷的一聲就下來了：“建委的專家們說，還……還要六十個小時。”
“六十個小時？”田建設倒吸一口涼氣。一想到明天趙三才書記來到邙南看到大半個縣城泡在水裏那種可怕的後果，田建設就不寒而栗，他怒不可遏地在電話裏吼道：“洪山穀！你給我聽著，現在是上午８點，如果晚上１２點之前，縣城的積水還排不幹淨，我撤了你！”
“是，是，是……田書記，我們一定抓緊時間，一定抓緊時間！”洪山穀抹著額頭的冷汗，一邊連聲答應著，一邊暗暗咒罵這個賊老天。
他心中這個窩火啊，這都叫什麼事情嘛！本來是長臉的事情，現在卻變成了一個大婁子，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洪山穀也知道，其實也不怪田建設發火，這事情放在誰身上都會發火。田建設在省委書記趙三才麵前極力推崇邙南縣的小城鎮建設，把省委書記邀請下來視察。現在邙南縣城卻泡在水中，這不成了天大的笑話了嗎？這件事情如果處理不好，讓田建設在趙書記麵前沒有辦法交差，那麼他洪山穀的下場可想而知。
縣委大院的積水幾乎能沒過腳麵，一排紅磚在水中蜿蜒開來，一直延伸到大院門口。大門口用沙袋築了一道一米多高的臨時防水牆，也正是這道防水牆，把街道上的雨水擋在外麵，使大院裏的情形看起來沒有那麼恐怖。
洪山穀走到臨時防水牆前，防水牆外街道上是近一米深的積水，上麵漂浮著各種垃圾，洪山穀的心揪了一下，他完全沒有想到遠離河網的邙南縣城竟然會有此一劫，而且還是在省委書記來視察的前一天！
一隻衝鋒舟就緊靠著防水牆停在渾濁的積水裏，上麵有兩個穿著橘紅色救生衣的武警戰士，看到洪山穀出來，兩個武警戰士立刻敬了一個禮，大聲說道：“邙南武警中隊一排排長王江明、戰士孫洪波奉命向首長報到，請首長指示。”
“送我到邙南建委，越快越好！”洪山穀說了一聲，就在王江明和孫洪波的接應下跳到了衝鋒舟上。何鹿鳴和李成江也跟著跳了上去。
洪山穀來不及站穩身子，就急不可耐地說：“開，快開！”
邙南縣建委會議室，建委主任龍田飛臉色鐵青，目光冷峻地掃著會場的下屬們：“都說說吧，怎麼回事？這屁大一點雨，六七個鍾頭都沒有把積水排出去，你們讓我怎麼向縣委交代？”
龍田飛來建委剛剛半年，但是在建委係統內部已經被人稱為“龍霸天”。這個時候，他說話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這些下屬的耳朵裏簡直就是大聲怒吼。
建委下屬各科室負責人坐在那裏，低著頭看著桌麵，都躲避著龍田飛的目光。他們被龍田飛罵得跟龜孫子一樣，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建委副主任兼縣市政公司經理白剛強站在一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拿著一條手絹不停地擦汗。他是分管城市防汛和城市基礎設施的副主任，又兼任市政公司經理，責任首當其衝，龍田飛的怒火一大半是衝著他發的。可是他也一肚子委屈，這是“屁大”一點雨嗎？氣象局都說了，這是百年一遇的大暴雨啊！
相形之下，站在白剛強身邊的其他幾名建委副主任們要從容得多，畢竟縣委即使要追究責任，板子也隻能打到一把手龍田飛和分管副主任白剛強的屁股上麵，他們這幾個副主任是不會承擔什麼責任的。
“老白！”龍田飛看著白剛強，“你說，你們還要多長時間才能把積水排出去？”
白剛強又擦了一把汗，看著龍田飛的臉，低聲解釋道：“市政公司所有人員全部出動，緊急疏通下水管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他們已經連續奮戰了六個多個小時，很多人連口飯都沒有吃。隻是這場暴雨百年不遇，遠遠超過出了咱們縣城排水係統的排水能力……”
龍田飛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白剛強的話，說道：“我不是問你的員工有沒有吃飯，也不是問你大雨多少年一遇。我是問你，城裏的積水還要多久才能排出去！”
身為市政公司的經理，白剛強已經聽過下邊人的彙報，知道把縣城裏的積水全部排出去至少還需要五十多個小時，可是他卻沒有回答，扭臉問身旁的一個戴眼鏡老頭：“姚工，還要多少時間？”
這個戴眼鏡的老頭是市政公司的總工程師姚自平，五十九歲了，再過半年就要退休了，沒有想到在退休之前趕上這麼一場倒黴的暴雨。
“龍主任、白總，”姚自平用拳頭捂住嘴巴咳嗽了兩聲，“積水要想全部順利排完，至少要到大後天了。”
“什麼，大後天？”龍田飛心頭一沉。
“能不能想一想辦法，讓排水的進程加快一些？”龍田飛強壓著內心的不安，望著姚自平。姚自平在城建係統工作了三十多年，是邙南縣市政工程方麵的權威專家，也許他能想出什麼辦法應對麵前的危機也說不定。
姚自平搖了搖頭，說道：“可能性不大。這是一場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而我們的排水管網係統的排水能力是按照五年一遇的標準設計的。這場特大暴雨遠遠超出了我縣排水管網的設計排水能力。更何況我們縣城的排水管網係統設計還存在一個很大缺陷……”
龍田飛到建委當了半年多一把手，還是第一次聽說縣城的排水管網有缺陷，聽姚自平說起來，他就問道：“什麼缺陷？”
“排水管網係統存在大管套小管的問題。”姚自平說，“城區中心部分的地下排水管都是大直徑的，但是城區外圍的排水管直徑僅僅為城中心部分的排水管直徑的一半，這樣城中心部分積水往外排時，就受到城區外圍部分排水管口徑的製約，所以名義上我們縣城排水管網的設計排水標準為五年一遇的暴雨，但是實際上最多也就是三年一遇的大雨標準。我剛才說大後天能把城區的積水全部排出來，已經是最樂觀的估計了……”
龍田飛是政工幹部出身，到建委擔任主任純粹是外行領導內行。他聽到姚自平說到這裏，就插言道：“有沒有其他辦法呢？排水管徑不行，我們能不能調用大功率水泵來幫忙排水呢？我看有些地方就用過這種措施來排除城區的積水。”
姚自平搖了搖頭：“龍主任，即使調用大功率水泵，也隻能排除城區外圍邊緣地帶的那些地表積水。城區中心這些積水，還必須通過地下排水管網排出去。目前我們麵臨的情況就是城區積水嚴重，所以調用大功率水泵效果不大。”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龍田飛望著姚自平，一臉殷切，“姚工，你是權威，我們大家都看您呢，您可一定要想一想辦法。”
說這話的時候，連龍田飛都沒有察覺到，他竟然對姚自平用上了敬語“您”，以往龍田飛對姚自平可從來都是“你你你”的吆來喝去的。
“您也知道，明天省委趙書記就要到咱們邙南視察了。可是眼前這種情況……”龍田飛攤開雙手，苦著臉對姚自平說道，“您讓我如何向縣委洪書記交代？”
看著一向飛揚跋扈的龍田飛放下高貴的身段，在自己麵前恭謙如小學生狀，懇求自己想想辦法，姚自平心中也有些過意不去。他沉吟著，大腦在急速轉動。
驀然，姚自平腦海裏一個念頭閃了出來，如果“那樣辦”的話，也許能成。姚自平抬起頭來，幾乎要說出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想法時，腦海裏卻又想起了另外一個聲音：你逞什麼能？即使你提出的這個辦法有效，解決了問題，又能怎麼樣？你半年後不是還得退休？萬一解決不了問題呢？萬一出了什麼風險呢？你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自己如果啥都不說，那就沒有任何問題，畢竟百年一遇的大暴雨屬於天災。當初邙南縣地下排水管網的設計施工，都另有其人，板子怎麼也打不到自己身上。即使打到自己身上，責任也不大，反正是要退休了，安安心心去領一份退休工資就行了。而“那樣辦”，一旦出了問題，自己甚至可能會坐牢。馬上就要退休的人了，值得冒這個風險嗎？
盤算清楚利害關係，姚自平就抬起頭望著龍田飛，遺憾地說道：“龍主任，沒有什麼好辦法。”
龍田飛頭皮一陣發麻。姚自平是建委係統內最權威的專家，如果他說不可能，那就是真的不可能了。一想到自己將要麵臨的命運，龍田飛心中就有些發冷，他甚至沒有心情繼續衝白剛強擺一把手的譜：“白主任，你和大家繼續討論，務必找出一個辦法，盡快排出積水。我先去向縣委彙報。”
龍田飛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撥通了縣委辦主任何鹿鳴的電話，老老實實地把情況彙報了過去，然後就說自己對不起縣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