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滄海橫流(1 / 3)

見林遠方如此謙遜謹慎,能擺正自己的位置,洪山穀不由得更加高興,看向林遠方的眼神又亮了一分。這個年輕人不但能力強,而且心態沉穩,是棵好苗子,隻要給予一定的機會加以磨煉,假以時日,一定會成長起來。

建委會議室內,氣氛已經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洪書記,排除積水的進度之所以如此緩慢,歸根結底還是城區排水管網設計上存在先天性不足。目前建委係統已經把所有能動員的人力物力發揮到極致了,但是無法克服排水管網設計上的先天性劣勢……”

官場上講話向來講究含蓄隱晦,龍田飛這時候把話說得如此chiluo裸,完全是為了把責任推給王天放。

“洪書記,我認為,之所以出現目前的局麵,主要還是某些部門存在麻痹大意思想,對可能要麵臨的困難局勢估計不足。三個小時降雨一百一十毫米,這種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顯然已經超出了地下排水管網的最大設計排水能力。這種情況下,單憑排水管網的排水能力顯然不足以排除城區的積水,必須采取應急預案。之所以出現這種局麵,隻能說明排水主管部門平時根本就沒有準備過什麼應急預案。”

既然撕破了麵皮,王天放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的反擊也異常犀利。

“王局長,你怎麼知道我們沒有準備應急預案?我們有好幾套呢!”

“龍主任,既然有應急預案,為什麼積水還排不出去?”

“那還不是因為……”

“夠了!都給我住嘴!”洪山穀把水杯重重地往桌麵上一蹾,“我現在需要的是解決問題的方案,不是互相推卸責任!”

“洪書記,您的電話。”這時會議室門被推開,李成江雙手捧著大哥大來到洪山穀的身邊,低聲說道,“是……”

“這時候打什麼電話?”洪山穀哼了一聲,“你告訴她,有啥事回頭再說。”

李成江為難地說道:“她說事情非常緊急,必須要現在……”

“瞎胡鬧!”洪山穀有些不情願地接過大哥大起身往外走,剛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轉身用目光往龍田飛和王天放兩人身上一掃,沉聲道:“你們給我抓緊時間研究排水方案。如果今天晚上12點之前積水還排不出去,你們倆就地免職!”

撂下這句話,洪山穀這才提著大哥大,快步走出了會議室。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洪山穀來到走廊上,把大哥大放到耳邊,不悅地說道:“洪玉喬,都什麼時候了,你給我搗什麼亂?說吧,啥事?”

給洪山穀打電話的正是洪玉喬。她從林遠方那邊聽到那個可以快速排水的方案之後,匆匆忙忙離開病房,打電話給父親。沒有想到父親一開口就嗬斥她,她一肚子委屈地說道:“爸,這時候還能有啥事?不就是縣城排水嗎?我從一個朋友那邊聽到一個排水辦法,或許能行。”

“什麼辦法?說說看。”洪山穀有些半信半疑,這滿城積水連建委這些專家都束手無策,洪玉喬的那個什麼朋友又能提出什麼辦法?

“爸,我朋友說,咱們縣城下麵有一條60年代末修建的地道,直通外麵的老牛河。如果把地道打通,利用地道充當臨時排水管道,應該能夠很快把積水排出去。”

“縣城下麵有一條地道?太好了!”洪山穀大喜,這個消息真是讓他絕處逢生。“洪玉喬,替我好好感謝感謝你的朋友。”

掛了電話,洪山穀大步走進了會議室。

會議室裏煙霧繚繞,一片沉悶。見洪山穀進來,大家不是低頭抽煙就是悶頭喝茶,沒有一個人敢抬頭看洪山穀。

洪山穀把大哥大交到李成江手裏,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目光掃了一圈會場,最後把目光落到龍田飛身上:“龍主任……”

“在。”

“咱們縣城下麵有一條地道,你了解這個情況嗎?”洪山穀問道。

“地……地道?”龍田飛搖了搖頭,什麼地道,他一點都不清楚。他不知道洪山穀這個時候怎麼還有心情關心什麼地道。他艱澀地向洪山穀解釋:“洪書記,這個情況我還不大了解。我到建委時間不長,有些情況還不太熟悉……”

“誰了解這個情況?”

“噢,這個啊……”龍田飛扭頭把目光落到市政公司總工程師姚自平身上:“姚工,你在建委係統工作時間最長,應該知道地道的情況吧?”

姚自平歎了一口氣,暗自搖頭,從一開始他就躲著這條地道,沒有想到最後還是有人把這條地道提出來。哪個人究竟是誰?怎麼會想到這條地道?

又通過什麼途徑告訴縣委書記洪山穀呢?

壓著一肚子的疑問,姚自平抬起了頭,“洪書記、龍主任,咱們縣城下麵是有這麼一條地道,是1969年備戰備荒的時候修建的。”

真的有這麼一條地道啊!看來洪玉喬的朋友說的靠譜。洪山穀壓抑著內心的喜悅,平靜地問道:“姚工,如果利用這條地道作為緊急排水通道排除縣城的積水,你覺得可行嗎?”

大家這個時候才明白了,為什麼洪書記會忽然間提起縣城下麵的地道。的確,比起口徑有限的排水管來說,地道直徑要大上數十倍,如果能夠充當排水通道,縣城裏這些積水還真不是什麼大問題。

龍田飛和王天放臉上都露出一絲喜色。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大家屏住了呼吸,看姚自平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這個我也說不好。”姚自平緩緩地搖著頭,“因為地道的設計修建當時由軍隊方麵負責,我並沒有見過設計圖紙。”

“這條地道修建好之後,並沒有投入使用,基本上處於荒廢狀態,所以在邙南縣知道的人並不多。如果不是洪書記剛才提起來,我也幾乎忘記了。

”姚自平一邊說著,一邊斟酌著詞句,“至於說利用這條地道排出縣城裏的積水,是一個非常大膽新穎的想法。但是究竟可行不可行,還必須要見到地道的設計圖紙以及當初的地質勘察資料才能夠確定。”

“那圖紙呢?在什麼地方?”龍田飛在一旁迫不及待地問道。

“1983年大裁軍的時候,這條地道的圖紙已經移交給咱們縣了。現在應該保存在建委檔案館裏麵。”姚自平說著扭頭看著坐在角落裏的建委檔案館館長朱大龍:“朱館長,是不是啊?”

“好像有這麼一套資料。”朱大龍說道。

“什麼叫好像有?”龍田飛不悅地說道:“朱大龍同誌,你能不能用詞準確點?”

“有,確實有這套資料。保存在一樓三號檔案室內!”朱大龍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弄不明白龍田飛為啥對他發這麼大火。

“好,能找到這套資料就好。”洪山穀點了點頭,說道:“朱館長,快去拿過來!”

“是,我這就去。”朱大龍一路小跑去了檔案室。

洪山穀又把目光移向姚自平:“姚工,判斷這條地道能不能充當臨時的排水通道,需要考慮哪幾項指標?”

“關鍵是修建地道的建築材料和地道周圍的地質構造。”姚自平說道,“縣城積水量比較大,地道如果用作排水通道,必須能夠承受一定時間水流的浸泡衝刷。不然地道一旦發生坍塌,必然會影響地麵建築物的安全。還有就是地道的走向,水平麵的高低,這些因素都需要綜合考慮。”

說這個話時,姚自平心中暗自歎氣,再有半年就退休了,為什麼偏要遇到這種高風險的事情呢?

過了15分鍾,還不見朱大龍回來。洪山穀已經掃了兩次手表了。龍田飛有點坐不住了,就站了起來:“洪書記,我到檔案室去催一催。”

三號檔案室門大開著,龍田飛一進去當時就愣住了,隻見檔案室內有兩尺深的積水,檔案櫃都泡在積水裏。朱大龍正站在積水裏,抱著一堆濕漉漉的東西發愣。

龍田飛心中咯噔一下,高聲喊道“朱大龍,這是怎麼回事?地道的檔案呢?”

朱大龍緩緩地轉過身來,哭喪著臉,捧著手中濕淋淋的東西對龍田飛說道:“龍主任,在這裏。”

“什麼?”看著朱大龍手中那一堆爛紙漿似的東西,龍田飛幾乎要瘋了,“朱大龍,你怎麼搞的?檔案室怎麼會進水?”

“龍主任,我也沒有想到會這樣啊。昨天晚上接到您的緊急通知,我帶領檔案館裏的同誌們都上街疏通下水管道去了,根本沒有時間來檔案館,誰知道……”朱大龍說著就哽咽起來。

說起來還真不能怪朱大龍。由於空間有限,檔案館不得不把存放不太重要建築檔案的三號檔案室設在一樓。這裏存放的檔案基本上都屬於已經廢棄的檔案,保留下來並沒有多少使用價值。那條地道因為已經廢棄,就被歸於這一類,存放在三號檔案室,誰知道偏偏就是三號檔案室進水了,把縣委書記最需要的地道的檔案資料浸泡成紙漿。

“朱大龍啊朱大龍,老子這次可被你害死了!”龍田飛指著朱大龍的鼻子說道:“你讓我怎麼去向洪書記交代?就說這堆紙漿是地道的檔案?你說!你說啊!”

“交代什麼?”門外響起一個威嚴的聲音,洪山穀在何鹿鳴的陪同下來到三號檔案室門口,他身後還跟著規劃局局長王天放和建委副主任白剛強、市政公司總工程師姚自平等人。他望著三號檔案室裏的滿室積水,問龍田飛道:“龍田飛,這是怎麼回事?”

縱使洪山穀修養再好,聽龍田飛彙報完緣由,也有一種當場罵娘的衝動。但是洪山穀還是強忍了下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現在的關鍵就是想辦法把積水排走,應付完明天省委書記趙三才的視察再說。

想到這裏,洪山穀反而和藹地勸慰朱大龍:“朱館長,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你也不要難過了,於事無補。我們還是想一想辦法,看怎麼來解決這個問題。”

朱大龍見洪山穀非但沒有發脾氣,反而和顏悅色地勸慰自己,心中的緊張也就慢慢平息下來,也敢於說出他已經考慮很久的想法:“洪書記,地道的圖紙雖然沒有了,我們可以派人到地下去進行現場勘查,確定地道能不能承受水流的衝刷和浸泡……”

“對,可以現場勘查,不能說沒有圖紙,我們就束手無策了!”洪山穀點了點頭,對龍田飛說道:“龍主任,你抓緊時間挑幾個技術專家,馬上下地道進行考察……”

“好,好,我這就安排。”龍田飛首先望向姚自平:“姚工,這項工作就由你來牽個頭吧?”

“龍主任,我牽頭可以,隻是這個勘查結論不是一時半會兒就可以做出來的,需要一定的時間。”姚自平說道,“科學而嚴謹的結論必須有充足的證據來支持,尤其是需要相關的地質資料來支持。而現在時間這麼緊,我們已經來不及去做這個地質勘察工作了。”

“一定需要地質資料嗎?”龍田飛問道,“隻是臨時充當一下排水通道,過水的時間又不長。”在龍田飛看來,這不算是什麼大問題,地道難道還真的會坍塌了?

“必須要這個地質資料。”姚自平堅持道,“沒有地質資料,我不敢下任何結論。”

洪山穀沉吟著,他也有些為難。姚自平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如果不經過勘查就開通地道排水,一旦地道坍塌,影響到地麵上的建築物,那可就更麻煩了。

想到這裏,洪山穀又把目光移向朱大龍:“朱館長,地道的有關地質資料就這麼一份嗎?你們沒有備份?”

“備份?”朱大龍一下子被洪山穀提醒了,對啊,怎麼把‘活檔案’給忘記了?‘活檔案’當初可是查過地道的檔案資料的,以他的記憶力,肯定對這些數據了如指掌。

“洪書記,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朱大龍臉上浮現出一絲喜色,“我們可以去找‘活檔案’,他一定記得地道的地質資料。”

“‘活檔案’?”洪山穀和龍田飛都愣住了,不知道“活檔案”是哪一個。

在一旁的王天放在心中偷笑,沒有想到,事情轉來轉去,最後還是轉到我們規劃局來了。

“哦!”朱大龍摸著腦袋笑了,他連忙解釋道,“‘活檔案’是一個人的外號。這個人叫林遠方,在規劃局規劃技術科上班,腦子特別好使,記憶力超強,簡直是過目不忘。不管是什麼圖紙,隻要他看一遍,就跟刻在腦子中一樣。”

“過目不忘,有這麼神嗎?”洪山穀扭頭望著王天放:“王局長,是不是這樣?你的那個手下真的這麼厲害?”

“對,確實厲害。”王天放就連忙回答道,“雖然說過目不忘有些誇張,但是小林記憶力確實非常出眾。”

見王天放也如此說,洪山穀心中就有了譜:“就讓這個林遠方過來試試吧。”

“洪書記,怕有點小問題。”王天放有些為難地說道:“前幾天,林遠方做了闌尾炎手術,這時候恐怕還在醫院裏住院。”

“闌尾炎手術?幾天了?”洪山穀問道。

“應該有個四五天了吧。”王天放想了一下,回答道。

“闌尾炎是個小手術,四五天估計也恢複差不多了。”洪山穀沉吟了一下,說道:“這樣吧。既然林遠方同誌行動不便,那我們到醫院裏去好了。”

林遠方正在病房外的走廊散步,看見縣委書記洪山穀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往病房走來,王天放王局長就緊跟在洪書記的身側。

林遠方心中嘀咕:“今兒個是怎麼回事?”尚未反應過來,人就到了他跟前。

王天放搶前半步,對林遠方說道:“遠方同誌,縣委洪書記過來看望你了。”說著把林遠方拉到洪山穀的麵前,介紹道:“洪書記,這就是我們規劃局的年輕專家林遠方同誌。”

“林遠方同誌,您好!”洪山穀伸出大手緊緊握住了林遠方的手,關切地問道:“手術幾天了?身體恢複得怎麼樣了?”

林遠方也曾遠遠地看到過洪山穀兩次,並不覺得和普通人有什麼兩樣。可是當洪山穀出現在他麵前,並握住他的手的時候,林遠方不由呼吸急促、心跳加快,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切切實實感受到邙南縣最高官員身上的威嚴。

“第六天了。身體恢複得也不錯,明天就可以拆線了。”

“那就好,那就好!”洪山穀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親切地說道:“一定要好好休養,把身體徹底養好了再出院。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對你們年輕人來說,尤其如此,千萬不能麻痹大意。”

“謝謝洪書記的關心,我一定會養好身體的。”

林遠方側身一讓,把洪山穀等人讓進了病房。

泉叔和泉嬸在病房裏聽說縣委書記來看望遠方了,興奮得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時看見縣委書記又進了病房,更是激動得手足無措。

林遠方見洪山穀的目光落在父母身上,就連忙為洪山穀作了介紹。洪山穀一步跨上去,緊緊握住泉叔的手說道:“老人家,你們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照顧自己的孩子,有啥辛苦的!”泉叔和泉嬸一起回答道。

洪山穀就扭頭看著王天放,用責備的語氣說道:“天放同誌,你是怎麼搞的?局裏也不派護工來照看林遠方同誌,還要勞動兩位老人家在病房守著?”

“洪書記,這是我工作的失誤,考慮不夠周全,我向您檢討。向遠方同誌和兩位老人家道歉。”王天放誠懇地說道。

洪山穀又扭頭問泉叔和泉嬸:“兩位老人家,遠方同誌住院,家裏有什麼困難沒有?你們盡管提出來,組織上為你們解決。”

“沒有困難,沒有困難。現在的日子好著呢!”泉叔憨厚地笑道。

林遠方知道縣委書記過來看他一個無名小卒,肯定不是探病這麼簡單,看見母親正要動手為洪書記衝杯奶粉,就衝老兩口說道:“爸、媽,我有點工作要向洪書記彙報……”

泉叔連忙拉著泉嬸出去了。

這個時候洪山穀才嚴肅起來,正色說道:“遠方同誌,其他話我就不再多說了。今天我們大家過來,一個是來探望你的病情;另外一個,也是有一項任務要交給你來完成。”

“什麼任務?”林遠方也嚴肅起來。

“今天淩晨的一場特大暴雨,讓整個城區浸泡在水裏。為了盡快排除積水,縣裏考慮動用城區下麵的人防地道。但是由於建委檔案館檔案室進水,人防地道的檔案全部被毀。”洪山穀一邊說著,一邊盯著林遠方的眼睛,“現在我們就想從你這裏得到地道的相關資料。”

“遠方同誌,你是咱們規劃局的青年專家,也是‘活檔案’,”王天放也在一旁說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時候能不能頂上去,能不能完成洪書記交給的光榮任務,咱們規劃局的全體同誌可都在看著你呢!”

在洪山穀和王天放身後,縣委辦主任何鹿鳴、建委主任龍田飛、市政公司總經理姚自平,還有建委檔案館館長朱大龍,都在緊張地盯著林遠方。

林遠方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低頭沉吟了一會兒。這一會兒對病房裏所有人來說,就像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這個……”林遠方終於抬起了頭來,“具體都需要提供什麼資料?”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除了姚自平。他暗想,到底是年輕人,啥樣的泥潭都敢往裏跳,還是吃虧少啊。

“主要是地道的設計圖紙和地質資料。”姚自平走上前來,意味深長地看著林遠方說道,“這些數據必須是準確無誤的,否則一旦出了偏差,就會貽害無窮。”

“這些數據我都記得。”林遠方仿佛沒有讀懂姚自平目光裏的暗示,他說道,“給我兩個小時的時間,我可以把圖紙畫出來,把地質勘測數據全部寫出來。不過……”

林遠方頓了一頓,看著洪書記:“如果要這些東西是為了計算地道能不能充當排水通道的話,那麼我可以提前先下個結論:完全沒有問題!”

“遠方同誌,你怎麼得出這樣的結論?”這個緊要關頭,洪山穀卻很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