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3 / 3)

孩子的聲音絲毫沒有挽留住倪子冷卻的心,他拔腿就走。

屋裏隻剩下哭泣的櫻子和哭泣的孩子。

直到倪子完全離開,櫻子才放聲大哭,哭得好難受,芝童遠遠地看著她,自己的媽媽,她第一次感覺到媽媽竟然是如此地軟弱,如此地脆弱,越多看,越推翻原來所有的一切,她多麼想推門上前去安慰一下媽媽,和當年的自己……可是,芝童理智了,她不能夠再一次踏進去不屬於她的生活,她的出現對於命運的改變無望,卻隻能給當事人增加更多的煩惱……

好傷感……

無法逆轉的是命運,縱然能眼睜睜地觀看,卻絲毫沒有能力去改變。

芝童含著眼淚默默地對哭泣的櫻子說:“媽媽,不要難過,媽媽,你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媽媽……往前走吧,你會遇到魏叔叔,也許你會有其他的新生活……”

對,趕快回家吧。

魏叔叔和媽媽在家裏等著她。

過去無法改變,現在卻有無限可能。

而且,這個改變很有可能就掌握在自己手裏。

再也不想自私地希望媽媽不要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了。

應該鼓勵媽媽想開一些,開始屬於媽媽的新生活。

芝童這樣想著,加快了腳步,她想趕快回到家裏去,回到2011年的家裏去,回到沒有爸爸的家裏去,回到已近徹底不一樣的她自己的世界裏去,好好地鼓勵媽媽,再也不做媽媽的煩心事和拖油瓶。

媽媽……

心裏難過,臉上掛著淚,恨不能腳下生風,趕快逃離這個越看越害怕的世界。

剛一轉彎,突然看到爸爸一個人站在風口抽煙。

高大的身影因為寂寞顯得有點佝僂,他無望地看著遠方,不知道在想什麼。

芝童非常害怕爸爸會再一次看到他,在爸爸心目中,她早已經變成一個可憎的魔鬼,已經變成父母破裂生活的主謀,如果不是她的出現,他們不會在心裏埋伏下這樣一個堅固的結,如今,恨不能吃一罐子後悔藥的芝童沒有半點辦法返回去擦拭掉自己造成的這一朵陰影,這種愧疚蛻變成一種恐懼,這種恐懼緊緊籠罩住了芝童,她甚至懷疑爸爸如果再次看到自己,會不會舉起拳頭來胖揍自己一頓?

又或者說,因為她莫名其妙地闖到了過去世界裏,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又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於是爸爸會對她一直很仇恨,媽媽也覺得她是個不祥之物,於是父母雙雙約定好了一般地,討厭她?

越胡思亂想越難受……

彩虹機,求求你,讓我回去吧,我不要再知道任何真相了,也不想知道爸爸到底怎麼了,去了哪裏,一切都不重要了。

現在對於芝童來說,最重要的莫過於歸屬感!

她要歸屬感。

第一次,她選擇了體驗了陶狸爾的完美生活,雖然她覺得她了解了陶狸爾的痛苦,但是比起體驗痛苦更可怕的,是體驗不到歸屬感。

雖然已經完全變成了陶狸爾,卻完全無法讓自己投入進去。以至於當她突然變回自己,變回原來一直很討厭的自己,卻發現原來討厭的一切如此熟悉,如此讓自己迷戀,這就是歸屬感!

如今,當她選擇在不屬於自己的年代偷窺,她再一次失去了歸屬感,那種空曠的失落無法形容,不安全,而且討厭。

現在,怎麼能夠回去呢?

除了念念叨叨彩虹機,芝童沒有半點辦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如今身處何地,一轉身又會轉到哪個年份,又要看到什麼真相,又要了解什麼秘密,不……不要,一切都顯得那麼猙獰,太可怕了,回家,回家!回家變成芝童唯一的心願。

但是,老天似乎要跟她作對一般,走著走著,她就會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是爸爸,好像是一個迷宮,她永遠走不出來的樣子,可是每一次遇到的高大的佝僂的背影似乎都不同,也就是說,在她迷迷惑惑行走的過程中,她不小心跨越了好幾個年份,而每一個年份中,都有那麼一天,爸爸佝僂著身子絕望地在抽煙,在望著遠方,而且有一個類似指引的感覺在告訴她,這就是這麼多年裏爸爸的大部分姿態——他一直在盤算著離婚。

也就是說,其實離婚並不突然,是爸爸醞釀已久的,他早已經不愛媽媽,更是從來沒愛過她,甚至一直帶著一種詭異的仇恨,雖然當她降生的那一刻,他還是無比期待和欣喜,但是他把生活裏大部分不快樂的原因歸咎在她身上,的確曾經出現過的她也是一個失敗婚姻的替死鬼,有了她這個引子,誰都不會去反省自己了。

可是,她再也不想看到爸爸多年如一日痛苦的身影,這對她來說簡直是一種恐怖的折磨。

就這樣,一邊躲躲閃閃,一邊焦慮不堪,芝童竟然感覺自己掉眼淚了,她走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向什麼方向走,好累,又很口渴,靠在一棵大樹上,芝童嗚嗚地哭泣起來。

不知道是誰,遞過來一塊手帕。

芝童接過來擦了擦眼淚,還給對方,說:“謝謝。”

“不客氣。”

芝童抬起頭來,卻意外發現了程暮!

“程暮!”

“我不是程暮。你認錯人了。”男孩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是你!是你!”芝童幾乎驚跳起來,快遞小子!

太意外了!太意外了!太意外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激動的芝童一把抓住快遞小子的手,不肯鬆開了,她有點語無倫次地說:“我找了你好久啊!你怎麼會在這裏?現在是1996年?還是1987年?還是……對不起,我有點迷糊了,但是,我不是在說胡話!請相信我!”

快遞小子有點意外,又不是很意外,他說:“你是誰?為什麼要找我?”

“我叫倪芝童……是這樣的,我找你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但是,現在這件事又變得不那麼重要了,可是,我還是很想找到你,你怎麼會在這裏呢?”

快遞小子說:“我不能在這裏嗎?”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你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呢?”

“那我應該出現在哪裏呢?”

“哎呀,算了算了,我也說不清楚了,總之,我找了你好久。”

“我們認識嗎?”

“我們不認識,但是,我在101路車站見到過你,還有,在地鐵裏見過你,還有……你到我家裏送過快遞,還有……你長得和我認識的一個人一模一樣,真的是一模一樣!當然,那個家夥是個討厭鬼,你們隻是長得像而已……”

“你挺有意思的,你叫倪芝童是嗎?好奇怪的名字。”

“我也這麼覺得。”芝童沮喪地說,一腳踢飛了一粒小石子。

“覺得什麼?”

“沒什麼了。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隨便,都可以。”

芝童瞪大眼睛,看著快遞小子:“隨便都可以?那能叫你泡芙嗎?”

“可以埃“

“塑料鼻環呢?”

“也可以埃”

“我知道了,你一定以為我是一個瘋子,不願意告訴我你的名字。”

快遞小子一笑,不置可否。

“不管怎麼說,今天能見到你,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算是給我絕望中的一點安慰嗎?”

“你遇到了什麼不高興的事嗎?”

芝童點點頭,又搖搖頭,覺得無從開口,又覺得不能亂講話,她已經受到懲罰。

“你有什麼心事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幫助你。”快遞小子真誠地說,雖然這像句安慰人的玩笑話。

“你幫不了我的……”

“說出來聽聽啊,未必。”

“好吧,我跟你說說我當初著急找你的原因。”

芝童說完,席地一坐。快遞小子也坐了下來,很有耐心的樣子。

不得不再感慨一下,這小子太帥了!簡直跟程暮如出一轍,如果不是表情的不同,芝童真的難以相信這是兩個人,雙胞胎兄弟也不過如此了吧!

快遞小子看到芝童在看他,下意識地摸了摸鼻子,問:“怎麼?我臉上有灰嗎?”

“沒有……”芝童收回了目光,心跳如鹿。

“好吧,你告訴我吧,你為什麼一直在找我?”

“有一次你送來了一個快遞,你還記得嗎?”

快遞小子說:“我經常會送快遞,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次。”

“這個快遞對你來說可能是可有可無,對我來說,對我的家庭來說,卻是一枚重磅炸彈。”

“嗯……”

“那是我爸爸寄來的離婚協議書,”芝童說,“裏麵就兩份合同,什麼都沒有,在這個合同寄來之前,爸爸已經失蹤了好多天。”

快遞小子不語,安靜地聽芝童說話。

“沒有原因,也沒有預告,一下子就不見了,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我和媽媽都沒辦法接受這個事實,爸爸的單位也沒有消息,報警也沒有消息,一切能夠聯係到他的方式都聯係到了,就是找不到他了。好像一下子,天就塌下來了。爸爸不見了。

媽媽很難過,她雖然平日裏老跟爸爸爭吵,可是她很難過,甚至自殺過。

我想如果能夠聯係到你,就可以知道當初你是從哪裏取的件,就可以找到爸爸。”

快遞小子說:“你現在還想找到他嗎?”

芝童搖了搖頭。

“為什麼?你不是一直很想找到他嗎?”

芝童說:“我相信爸爸是真的不願意再見我們了。”

“他為什麼會不願意見你們呢?”

芝童說:“這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被爸爸拋棄了。 變成了他不願意再見到的人。就是這麼簡單。”

“你真的不想找到他了?”

“不想了。”

“你不想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什麼嗎?”

“我大概已經知道是為什麼了。”

“為什麼?”

“對不起,這是我的秘密。”芝童說。

快遞小子說:“好吧,那我也來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芝童抬起頭來,不知道他要告訴自己什麼秘密。

快遞小子說:“你先保證你不要吃驚,也不要懷疑,或者說,你懷疑也好,當笑話也好,不要問我真假。”

芝童點點頭。

快遞小子說:“我不是來自這個年代的。”

“啊?”芝童差點叫起來。

“說好了啊,不要亂問真假,你就當故事聽好了。”

“哦……”芝童心裏想:我也不是來自這個年代的,我們是同黨呀!

快遞小子說:“我不是來自這個年代,說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來自哪個年代,我好像是來做客的,也順便想幫助一些人。”

芝童點點頭,雖然眼神很迷惘,卻又拚命裝作什麼都懂。

“這麼跟你說吧!”快遞小子善解人意地發現芝童其實什麼都沒聽懂,他很耐心地從地上撿了幾塊石子,排排隊擺整齊,然後對芝童說:“比如說,這幾塊石頭來自不同的年代,這一塊是1950年,這一塊是1980年,這一塊是2000年,這一塊是2022年。”

芝童更加迷惑,不知道快遞小子在布什麼陣。

“當1950年在進行的時候,1980年也在進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芝童搖搖頭。

“也就是說,時間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很抽象的概念而已,其實,它是不存在的。”

芝童再一次搖搖頭。

“總之,1950年在1950年的時空裏運行的時候,1980年也在1980年的時空裏運行,2000年和2022年也是一樣的,或者其他的年份也都是一樣的情況,所有的時間都在它特定的時空和時間範圍內運行,所以,當我們抽出時間和空間的概念來的時候,我們就可以自由地運行到任何的時間裏去。”快遞小子非常有耐心地講解著這一切,在芝童聽來卻隻是天書一部。

“算了,說這些也沒用,總之,我是一個時間流浪者。我喜歡在不同的時間裏遊蕩。”

“時間流浪者?”芝童覺得這個名詞很有意思,“好玩。”

“確實很好玩。”快遞小子說,“當你跨越了時間的概念之後,你會得到一種無拘無束的真正的自由。”

“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你到底屬於哪個年代呢?你到底在哪一年?”

“無所謂啊,我可以在任何一個年份。原來我會很介意這件事,現在我已經不介意了,我喜歡盲目地闖入到各種時間裏去,越不介意越快樂。”

“可是……”芝童一肚子的問題要問,快遞小子說:“剛才說了不要亂問。”

“好吧,那你繼續說吧。”

快遞小子說:“我說完了,這就是我的秘密。”

“什麼呀?就是時間流浪者?這有什麼稀奇,我也是時間流浪者啊,而且我知道我來自哪一年。”

“嗯,恭喜你,不是每個人都能夠找到隨意徜徉時間的途徑的。”

“難道你也遇到了彩虹機?”

“彩虹機也好,降落傘也好,百慕大也好,時空雲也好,總之,總是會有辦法的。好了,我要走了,不要問我到哪裏去,因為我也不知道。”

“喂!”芝童急促地站起來,“你要去哪裏啊?我好容易才找到你的,留一個電話給我呀,我怎麼才能再找到你?”

“你不需要找到我,我們可能會在各種時空裏相遇,又可能永遠不會再遇到。”快遞小子說完,決意要走,芝童有點極其敗壞,又有點孤苦伶仃,好容易抓到一個救命草,根本不願意這樣放他走掉,於是她不顧一切地說:“你帶我走啊!”

快遞小子說:“不行啊,我是獨行俠,帶上你會很不方便的。”

芝童說:“求你了,帶我走吧!我好難過,我也跟你說實話吧,我是遇到了彩虹機,誤入到這種奇怪的時空迷宮裏來的!我想回去,回到現實裏去,回到2011年,回到正常世界裏去,求你,幫助我!”

快遞小子說:“彩虹機不會隨便把一個人帶到時空迷宮裏的,一定是你自己選擇的。”

芝童都快哭了,她說:“是的,是我自己選擇的,可是我不能後悔嗎?現在我後悔了,我不想繼續再迷宮裏走下去了,我要回家,媽媽在等我……還有魏叔叔,我們要開始新生活,我們不要再生活在悲傷裏……”

芝童說著說著,嚎啕大哭起來,從來沒有過的這樣難過,委屈,以及淒涼,像是一個被大氣層拋棄到外太空的小灰塵,她找不到回程的路,又找不到安身之處,隻有搖搖曳曳地飄蕩,無處落腳。

可是,快遞小子不見了,他拋棄了她。

不,不能這麼說,他們本來就沒有同行,隻是偶遇,算不上拋棄,隻是他沒有帶她走,這也無可厚非,這個時間上,每個人都是一個個體,誰能奢望誰會是誰的依靠?都要自己麵對。

芝童就這樣哭著,走著,毫無方向,終於發現前麵是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