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門推開,好久不見的爸爸竟然出現了。
芝童嚇得目瞪口呆。
“童童,你怎麼會生病了?聽到你媽媽打電話裏你病了,把爸爸嚇壞了,趕快飛回來看你。”
芝童明白了。
原來如此。
彩虹機讓芝童的第六個願望實現了。
藍:美夢之旅
你可以進入到自己最美好的一段夢境中去,身臨其境,完全像生活一樣去進行一次美夢之旅,直到你願意退出這場夢為止。
美夢之旅,美好的夢境,真的實現了。
爸爸媽媽都在。
爸爸媽媽都愛她。
她一直以來憎恨的家庭戰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全心全意完全愛她的爸爸和媽媽。
真的,就這樣實現了!
芝童忍住激動的心情,看著爸爸媽媽輪流跟自己噓寒問暖,這本來是一件應該讓芝童高興的事情,可是為什麼此刻芝童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還是自己的爸爸,自己的媽媽嗎?
不是。
這隻是爸爸和媽媽的身體而已,靈魂不是他們的。
這是夢境中的他們。是被彩虹機控製了的他們。
雖然確實已經不是在做夢,確實已經跳到了現實中來,可是,這不是他們。隻是套了兩個假套子,像在出演話劇一樣言不由衷地表演而已礙…
沮喪起來。
她以為的快樂,原來真的並不一定是真快樂。
想起剛才老婆婆的話。
難道自己後來一直生活在這種虛假的美好中了?
也就是說,第七個願望,她選擇的竟然是讓這個美好夢境一直持續下去?
爸爸媽媽當然沒有注意到芝童古怪的眼神,他們輪番的,客客氣氣,柔情無限地關懷著芝童,芝童覺得好煩啊!
這明明是她想要的,為什麼一旦得到會覺得那麼討厭?
媽媽幹嘛要露出那樣討好的微笑呢?
爸爸不是失蹤了嗎?不是要離婚嗎?幹嘛像沒事人一樣殷勤地愛自己的女兒呢?
他根本是不愛她的。
芝童渴望親愛,卻討厭虛偽,眼前的一切讓她煩躁起來。
再一想到這種煩躁會一直持續下去,到自己死亡,太恐怖了!太可怕了!夢境中的美好原來隻能發生在特定的夢境中,一旦脫離夢境這個載體,一切就都變得莫名其妙,不可思議,怪誕至極,無法接受。理智始終是主宰現實的,夢境之所以美,因為它無常,無規則,不必有邏輯,虛無和隨意。
芝童終於忍不住了,對爸爸媽媽說:“夠了!”
爸爸媽媽聽到芝童的聲音,雙雙愣了一下,彼此看了一眼,又一起向芝童看過去。
芝童說:“你們幹嘛這樣?”
“童童,你怎麼了?怎麼突然不高興了呢?”爸爸關切地探過身子,問道。
“是不高興啊,爸爸,你失蹤多久了,看到你,我能高興的起來嗎?”
“失蹤?”爸爸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問道,“什麼失蹤?”
媽媽也湊過來,很害怕地說:“童童啊,你在說什麼胡話啊,什麼失蹤啊?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
“什麼呀!”芝童厭煩得說,“你們都瘋了嗎?現在不是真的,現在的一切都是假的。”
父母更加詫異,芝童說:“爸爸,你不是要離婚嗎?不是失蹤不見了嗎?媽媽,你不是要開始新生活嗎?不是有魏叔叔嗎?你們幹嘛又在一起呢?你們在一起並不開心,為什麼還要勉強自己在一起呢?”
爸爸和媽媽低聲耳語,似乎在說芝童瘋了,芝童不在乎他們說什麼,隻是一個勁地喊:“我不要這個體驗了,很討厭!別說一輩子,一分鍾我就後悔了!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樣的自我麻醉有什麼意思?我寧願回到傷痕累累的現實!”
“童童啊,我知道你病了很難受,你不要亂說話了,趕快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吧,好嗎?你想吃什麼媽媽去給你買,乖埃”
“媽媽,你幹嘛這樣啊?你又沒關心過我,幹嘛現在跑到夢裏來演戲呢?”芝童更加不耐煩地說。
“童童,你這樣說媽媽很傷心。”媽媽看上去像是真的傷心的樣子,眼眶都濕潤了。
芝童有點歇斯底裏地說:“難道不是嗎?你關心過我嗎?你每天都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你什麼時候在意過別人的感受呢?你像個挑剔狂一樣處處看爸爸不順眼,認為我沒出息,你身邊兩個最親密的人,你都看不上,都不喜歡,可是,既然不喜歡,為什麼你要跟爸爸結婚?為什麼你們要生下我?”
“還有你!”芝童像火箭炮一樣連綿不絕地數落完媽媽,又衝向爸爸,“你也別再虛偽,你不是討厭我嗎?你不是反感媽媽嗎?你不是喜歡失蹤,玩人間蒸發嗎?又幹嘛在虛設的夢境裏回來呢?爸爸,其實你並沒有你以為的那麼重要,失去你我們當然很難過,但是我們一樣可以活下去,甚至可能會活的更好,沒有你,我變得更加自由,不用整天聽你們倆絮絮叨叨,爭吵不斷,而媽媽呢?她那麼美,一輩子都毀在你手裏了,難道她不可以離開你,找尋屬於她的自由和快樂嗎?夠了,我們都沒有必要為難自己,我們三個是根本沒辦法和睦相處的人,勉強在一起隻會彼此厭煩,厭倦,討厭,難受,痛苦,我們何必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犧牲這麼多人的快樂呢?爸爸,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正如你再也不想見到我一樣,你走吧,消失就消失吧,你好好保重自己就好了,我和媽媽,你都不必擔心,當然,你也根本沒擔心過。”
芝童大喊大叫,像是要耗盡所有的力氣一樣勇猛地幹嚎,嗓子都啞了,頭在嗡嗡地疼,場麵幾乎無法收拾。
爸爸和媽媽分別被女兒大喝了一頓,如兩尊僵持的木魚,站也不安,坐也不安,無法自持,不知所措。
芝童倒吸了一口涼氣,狠狠地瞪著兩個人說:“我討厭你們。”
說完,她推門而出,將爸爸和媽媽甩在門內。
一路上,芝童一直跑一直跑,像是要逃避掉一個虎穴一般,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才敢停下來。
外麵豔陽高照,人群叢叢,每個人臉上都帶著一種厭煩的表情。
每個人都有不開心的事情吧?
也不是每個人都有幸會遇到彩虹機的,那麼,大家都是怎麼排遣掉可怕的不快樂的情緒的呢?
就算幸運如她,也未必能排遣掉這種可怕的情緒埃
她打電話給陶狸爾,很快就見到了她。
陶狸爾被芝童給嚇到了,她看到芝童滿臉是淚,蓬頭後麵,麵目浮腫,好像剛剛從生死線上爬出來一樣誇張,雖然是明媚燦爛光天化日之下,卻無法掩飾這種不合時宜的傷痛。
芝童情緒失控,還沒有恢複正常的神智,她抓著陶狸爾的胳膊說:“狸爾,救救我,我好難過埃”
“怎麼了芝童?你怎麼這麼狼狽?”
“我不知道,我覺得一切都很難過,我覺得我好不起來了。”
陶狸爾想了想,果斷地對芝童說:“你必須要趕快離開彩虹機,這個機器太不詳了,雖然我不懂彩虹機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可是你遇到了它,你沒得到快樂,反而變成現在的樣子,如果繼續下去,我懷疑你會瘋掉了。”
“不怪彩虹機,我好感謝它,是它讓我看清楚了好多真相,讓我知道了很多殘忍,也讓我體驗到了我永遠不可能體驗的東西……還有,狸爾,我越來越覺得你很聰明,那天你跟我說的話我覺得很對,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你卻一下就可以想明白。”
“你是說,我說的程暮就是快遞小子的事情嗎?”
“是的。”
“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我隻是瘋狂地臆想了一下而已。”
“是這樣的,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但是我隱隱約約知道是這樣的,我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變化,隻是我們根本覺察不出來,時間把無數個我們組合在一起,但是其實每一秒的我們都不是同一個我們。”
“你這個說法倒是挺有意思的。”
“恩,時間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最空虛的概念,我至今也搞不清楚時間,時空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我有時候伸出手來扇風,會覺得其實我們是在一個閉塞的氣層裏,在哪一層不知道,可我覺得宇宙裏會有無數的層,每一層都布滿了屬於這一層的東西。也許是人也許是動物也許是植物也許是風沙什麼的,有時候不同層次的人彼此誤闖,可能就是我們平日裏傳說的幽靈或者ET?”
“芝童,你說的越來越怪了。我當時隻是照著彩虹機的想象去推斷了一些東西,可是你現在說的這些……太深奧了,我聽不懂了。”
芝童說:“我也不懂,我覺得我想破頭皮也搞不清很多事情,怎麼辦呢?”
“那就不要想,為什麼要想的那麼清楚呢?知道的太多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可是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卻發現對世界其實一無所知,這不是很恐怖嗎?”
“又不是隻有我們這樣,大家都一樣埃”
“我覺得隻要我們揭開了宇宙之謎,揭開了時間之謎,揭開了生死之謎,我們就能真的快樂起來了。”
“這太難了。沒有人能揭開這些謎,除非是那些宗教。”
“怪不得那麼多人都會尋找自己的信仰。”芝童默默地說。
“其實什麼也不知道的人也容易找到快樂的,看到一朵花開也會覺得快樂,聽到一隻鳥叫也會讚歎生活有趣,我們這些人是夾板縫隙裏的人吧,又好奇又無知,探索無門,退回無路,注定難以快樂。”
陶狸爾的話讓兩個人都難受起來。
“以後我們會知道答案嗎?”芝童又帶著一點殘存的希望怯怯地問。
陶狸爾很肯定地搖了搖頭。
芝童昂起頭來,看著那無邊無際平靜無雲又似乎隱藏了無數秘密並永無答案的天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芝童,回家吧。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就算你能穿梭過去未來,能看到聽到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又有什麼用呢。忘記一切,重新開始吧。”
芝童搖搖頭,又點點頭,一輛救火車呼嘯而過,巨大的警報聲把芝童亂七八糟的思緒都拾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