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亮之前 端據點,童年時槍炮聲頻頻(1 / 1)

抗日戰爭後期,我的年齡雖小,但已開始記事,尤其是在長輩和大同學的影響下,對於“八路”、“鬼子”、“二鬼子”(偽軍)這些不同的概念已分得很清楚。開始一個階段,我還沒見過穿軍裝的八路軍,但可以經常接觸穿便衣的武工隊和“包袱客”,就是深入村莊開展工作的地方幹部,至少在我們山東省黃縣那一帶,他們習慣攜帶一個布包,因而得名。至於敵軍,多半是在據點和黃縣縣城裏見到的。就我那時的記憶,是在鄰居的大人帶我到距本村七裏地的蘆頭據點看大戲時(我們那邊叫“聽戲”),看到一個肩扛一杠三花的偽軍官,大人告訴我這人是個中隊長。我隨父親進縣城趕集時碰到過一個“真鬼子”,敦實個兒,仁丹胡,腰挎指揮刀,兩腳蹬著皮靴。他的皮靴跺在東關大街磨盤石鋪的舊路麵上,特響,趕集的人一見這小子,都會躲得遠遠的。

天亮之前——數據點,童年時槍炮聲頻頻應該說,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特別是1943年、1944年之際,形勢已開始好轉,我軍在許多地方展開了局部反攻。那兩年間,我們那一帶的莊戶人家經常聽到槍炮聲,白天是小股部隊的“接火”,晚上是我軍拔除日偽軍據點的戰鬥。往往是半個夜晚,槍聲密集,間或也有迫擊炮和擲彈的響聲。而最震撼人心的,是我軍用炸藥包炸毀敵軍炮樓的轟響。農家的窗戶紙因此不住地震顫,人們幾乎整宿不能入睡。我一麵聽著槍炮聲,一麵聽大人們的評論:“聽,這是地瓜藥鼓炮樓!”我至今也不清楚,為什麼他們將炸藥稱作“地瓜藥”。

在那兩年中,我軍拔除的敵偽據點有蘆頭、黃城集、大陳家、石良集等處。其中大陳家據點是敵人為“確保”招遠玲瓏金礦所設置的,黃城集據點則可扼守黃縣與蓬萊之間的交通要道,而石良集據點是威脅著我艾崮山區根據地的一顆非拔不可的釘子……我軍在攻克黃城集據點後,還在我們那邊撒了油印傳單。有篇文章還特別提到日本反戰同盟的成員向據點日軍喊話,並俘虜了幾名“真鬼子”的事。當然,在攻克這些據點的戰鬥中,也難免會遇到某些不順利的情況。記得石良集據點首攻未下,敵偽軍便撒了很多石印傳單,大肆鼓噪。反正那些年給我的印象,無論是抗戰期間的敵偽軍,還是解放戰爭中的國民黨,他們的宣傳虛構“勝利”成癖,造謠蠱惑成性。

但在這一些戰鬥中,最特殊也是給我留下印象最為深刻的,當是城東小欒家疃的那一次。

小欒家疃,與黃縣縣城東門一河之隔。它在近代史上應該說是很有特定意義的地方。最遲在19世紀末,西方列強就開始覬覦這個地方。他們在這裏修建教堂、學校和醫院,一處錯落有致的大型西式建築群誕生了。而在這裏從事傳教等活動的多是美國人。有一樁事,是前幾年聽當時的中國現代文學館一位負責人講的。他說美國有一位已過世的、名氣與賽珍珠相當的女作家甫愛德,就是出生於中國山東黃縣的一個美籍教會之家。地處這片教會區的醫院名叫“懷麟醫院”。我小時候,皮膚一被蚊蟲叮咬,抓撓後往往成瘡,母親曾帶我去那家醫院就診過。記得一位類似肯德基創始人模樣的白發美國老頭,從小窗口遞給我們一小瓶藥水,回家兌水敷於患處,也不見有多大效驗。估計那藥水就是碘酒之類的。

日寇進占縣城後,開頭一段時間對美國產業還算客氣,但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他們對老美便動了真格的,不但驅逐了所有的美國人,而且將一應動產不動產都握為己有。原來的懷麟醫院基本上就成了專為日偽軍治病的軍隊醫院,一般中國人很難有機會去這個醫院就醫。

就在那不久後的一天晚上,我們聽到自東麵不遠處傳來密集的槍炮聲,一直打了半個多鍾頭。幾天以後,聽村裏消息靈通的人說,這次戰鬥是八路軍通過突襲、強攻,搬走了這個軍隊醫院的大部分藥品和器械。

這些頻繁的戰鬥行動,極大地鍛煉了身曆其中的敵占區和遊擊區的老百姓,尤其是上小學的孩子們。我們好奇地交流著八路軍和日偽軍交戰的信息,但還沒有人與他們近距離接觸過。不過,有些年歲大些的同學對軍事知識、兵器性能等有濃厚的興趣,他們知道了三八大蓋、歪把子機槍、大鏡麵匣子(駁殼槍)、日式雞腿匣子、大小號擼子(手槍),還有“手提式”(衝鋒槍)等槍械。有一位姓王的同學(抗戰勝利後參加我軍)甚至還能頭頭是道地說清日軍手提機關槍的“成色”,說它“不過關”,打不了幾梭子彈,槍筒熱了就拉子兒(子彈不能正常射出)。我在一旁聽著,覺得蠻有興趣。這可能是我最早的軍事常識“入門課”。

到1945年春天,黃縣地麵上除縣城和西麵的龍口港以外,其餘的據點都已被拔除。與此同時,不時槍聲大作的情況也隨之減少,有時反倒感到了一點靜寂。但在一兩年之後,我又聽到和看到了更激烈的火閃雷鳴的槍炮聲。這已是解放戰爭的熾烈階段,曆史又翻開了新的一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