紮裏勒本來可以雇人來蓋這座泥屋,娜娜說,但他沒有。
“他覺得這麼做算是贖罪。”
按照娜娜的說法,她生下瑪麗雅姆那天沒有人來幫忙。那是1959年一個陰暗潮濕的春日,她說,那年是查希爾國王[1]MohammedZahirShah(1914~),阿富汗前國王,1933~1973年在位。[1]登基第二十六年,也是他在位四十年中最為平淡無奇的一年。娜娜說,紮裏勒盡管知道妖怪可能會進入她的身體,使她在分娩的時候發作,但他卻沒有請來醫生,哪怕接生婆也沒來一個。她孤孤單單地躺在泥屋的地板上,旁邊擺著一把刀,身上汗如雨下。
“後來我痛得厲害,隻好咬著枕頭,哭喊得連嗓子都啞了。但就算這樣,還是沒有人來幫我擦擦臉,或者給我喝一口水。而你,親愛的瑪麗雅姆,你一點都不急著要出來。你讓我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躺了足足兩天。我沒有吃也沒有睡,我隻能推自己的肚子,祈禱能把你生下來。”
“對不起,娜娜。”
“我切斷了連著我們的臍帶。這就是我要一把刀子的原因。”
“對不起。”
每逢說到這裏,娜娜總會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至於它究竟是餘恨未消的責怪,還是心有不甘的寬宥,瑪麗雅姆未曾分辨得出。年幼的瑪麗雅姆並沒有想到,為自己出生的方式道歉,對她來說實在是不公平。
等到十歲左右,她確實有了這種想法;那時瑪麗雅姆再也不相信這個關於她出世的故事了。她相信紮裏勒的說法。紮裏勒說他雖然外出了,但他安排人將娜娜送到赫拉特的一家醫院,那兒有個醫生照料她。她躺在一張幹淨而舒適的病床上,房間光線明亮。瑪麗雅姆說到刀子時,紮裏勒悲哀地搖搖頭。
瑪麗雅姆還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折磨了母親兩天。
“他們跟我說還不到一個小時就全部結束了,”紮裏勒說,“你是一個乖女兒,親愛的瑪麗雅姆。甚至在出生的時候,你也是一個乖女兒。”
“他都不在的!”娜娜吐口水說,“他當時在塔赫提沙法爾[1]Tahkt?e?Safar,赫拉特城郊的一個花園度假區。[1],跟他那些高貴的朋友騎馬呢。”
當人們跟他說他又多了一個女兒時,娜娜說,紮裏勒聳了聳肩,繼續擦洗馬兒的鬃毛,在塔赫提沙法爾又待了兩個星期。
“實際上,在你一個月大之前,他甚至都沒抱過你。然後隻是看了你一眼,說你的臉太長了,就把你交還給我。”
瑪麗雅姆也不再相信這一段故事了。是的,紮裏勒承認當時他確實在塔赫提沙法爾騎馬,但是,當人們把消息告訴他之後,他沒有聳肩膀。他跳上馬鞍,一路騎回赫拉特。他把她擁在懷中,用拇指撫摸她若有若無的眉毛,哼催眠曲給她聽。瑪麗雅姆覺得紮裏勒不會嫌棄她的臉太長,雖然它確實很長。
娜娜說給她取名瑪麗雅姆的是她,因為它是她媽媽的名字。紮裏勒說是他選了這個名字,因為瑪麗雅姆,也就是晚香玉,是一種可愛的花朵。
“是你最喜歡的嗎?”瑪麗雅姆問。
“嗯,之一吧,”他微笑著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