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狼來了(2 / 3)

岡日森格已經知道大黑獒那日不行了,這是陪妻子走過的最後一段路,它盡量克製著自己恨不得即刻殺退入侵之狼的情緒,慢慢地走啊,不斷溫情脈脈地舔著妻子,就像以前那樣,舔著它那隻瞎了的眼睛,舔著它的鼻子和嘴巴,一直舔著。大黑獒那日停下了,接著就趴下了,躺倒了,眼巴巴地望著丈夫,淚水一浪一浪地湧出來,眼睛就是不肯閉實了。岡日森格趴在了那日身邊,想舔幹妻子的眼淚,自己的眼淚卻嘩啦啦落了下來:你就這樣走了嗎,那日,那日。

也是一場大雪,西結古草原的大雪一來就很大,每年都很大,去年的大雪來得格外早,好像沒到冬天就來了。大雪成災的日子裏,正處在第五胎哺乳期的大黑獒那日帶著自己的兩個孩子,來到了尼瑪爺爺家。他家的畜群不知被暴風雪裹挾到哪裏去了,兩隻大牧狗新獅子薩傑森格和鷹獅子瓊保森格跟著畜群離開了帳房,一直沒有回來,畜群肯定死了,它們是經不起如此肅殺的饑冷之災的,說不定連新獅子薩傑森格和鷹獅子瓊保森格都已經死了。尼瑪爺爺、尼瑪爺爺的兒子班覺、兒媳拉珍、孫子諾布與看家狗瘸腿阿媽、斯毛阿姨以及格桑和普姆,一個個蜷縮在就要被積雪壓塌的帳房裏,都已經餓得動彈不得了。

大黑獒那日立刻意識到自己應該幹什麼,它先是走到尼瑪爺爺跟前,用流溢著同情之光的眼睛對他說:吃吧,吃吧,我正在喂奶,我的身體裏全是奶。說著它騎在了躺倒在氈鋪上的尼瑪爺爺身上,用自己的奶頭對準了尼瑪爺爺的嘴。

尼瑪爺爺哭了,他邊哭邊吃,他知道母獒用奶水救活饑餓之人的事情在草原上經常發生,也知道哺乳期的母獒有很強的再生奶水的能力,不吃不喝的時候也能用儲存的水分和身體的脂肪製造出奶水來,但他還是覺得母獒給人喂奶就是神對人的恩賜,是平凡中的奇跡。他老淚縱橫,隻吃了兩口,就把大黑獒那日推給了身邊的孫子諾布。

諾布吃到了那日的奶,看家狗瘸腿阿媽、斯毛以及格桑和普姆也都依次吃到了那日的奶,下來是拉珍,最後是班覺,大黑獒那日的奶水,讓他們從死亡線上走回來了。

一連五天都是這樣,大黑獒那日自己無吃無喝,卻不斷滋生著奶水,喂養著尼瑪爺爺一家四口人和四隻狗以及它自己的兩個孩子。但體內的水分和脂肪畢竟是有限的,它很快枯竭了,它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奶水這麼快就會枯竭,還是不厭其煩地喂了這個再喂那個。

十張饑餓的嘴在那種情況下失去了理智,拚命的吮吸讓枯竭的奶水再一次流出,但那已經不是奶水,而是血水。血水汩汩有聲地流淌著,那麼多,那麼多,開始是白中帶血,後來是血中帶白,再後來就是一股紅似一股的純粹血水了。

大黑獒那日撲通一聲倒了下去,倒在了尼瑪爺爺身邊。尼瑪爺爺抱著它,哭著說:“你不要再喂,不要再喂,我們不吃你的奶了。”但是奶水,不,是血水,還在流淌,就像大黑獒那日哺育後代的本能、吃肉喝水的本能、為人排憂解難的本能那樣,麵對一群不從它這裏汲取營養就會死掉的人和狗,血水不可遏製地流淌著,你吃也好不吃也好它都在流淌。

那就隻好吃了,尼瑪爺爺吃了,班覺吃了,拉珍吃了,諾布吃了,瘸腿阿媽吃了,斯毛吃了,格桑吃了,普姆吃了,還有那日自己的兩個孩子,又都吃了一遍那日的血水。他們一吃就挺住了,挺了兩天,獒王岡日森格和幾隻領地狗就叼著吃的用的營救他們來了。

叼來的是軍用的壓縮餅幹和皮大衣,是政府空投在雪災區域的救援物資,大概是白茫茫的雪原上找不到人居的痕跡吧——火,或者帳房的影子,救援物資都投到昂拉雪山中去了,那是個雪狼和雪豹出沒的地方,是個隻有藏獒才敢和野獸搶奪空投物資的戰場。獒王岡日森格帶著它的領地狗群搶回來了一部分空投物資,分送給了牧民們。牧民們不知道這是政府的救援,虔誠地膜拜著說:多麼了不起的藏獒啊,它們是神和人之間可以空行的地祇,把天堂裏的東西拿來救我們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