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狼來了(3 / 3)

岡日森格來了以後,發現妻子大黑獒那日已經站不起來了,那日皮包骨頭,似乎把自己的血肉全部變成汁液流進了人和狗的嘴裏。它給那日叼去了壓縮餅幹,那日想吃,但已經咬不動了。它就大口咀嚼著,嚼碎了再嘴對嘴地給那日喂。那一刻,岡日森格流著淚,大黑獒那日也流著淚,它們默默相望,似乎都在祈禱對方: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

就是這一次用奶水和血水救活尼瑪爺爺一家的經曆,讓大黑獒那日元氣大傷,精神再也沒有恢複到從前,身體漸漸縮小著,能力不斷下降著,第六胎孩子雖然懷上了,也生出來了,卻無法讓它們全部活下來:**的創傷一直沒有痊愈,造奶的功能正在消失,奶水斷斷續續隻有一點點,僅能讓一個孩子吃個半飽。大黑獒那日哭著,眼看著其他五個孩子一個個死去,它萬般無奈,隻能以哭相對了。

孩子死了之後,獒王岡日森格曾經那麼柔情地舔著自己的妻子,似乎在安慰它:會有的,我們還會有的,明年,這個時候,我們的孩子,就又要出世了。大黑獒那日好像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有孩子,嗚嗚地哭著,丈夫越是安慰,它的哭聲就越大越悲切,而且一直在哭,好幾個月裏,每當夜深人靜,它都會悄悄地哭起來。

誰能想到,大黑獒那日傷心的不光是孩子,還有自己,它知道自己就要走了,就要離開它的草原它的丈夫了。而對獒王岡日森格來說,一切都是猝不及防的,大黑獒那日走得這麼倉促,這麼不是時候,都沒有給它一個從從容容傷心落淚的機會,它隻能在心裏嗚嗚地叫,就像身邊的風,在嗚嗚的鳴叫中蒼茫地難受著。

大黑獒那日死了,它死在前往狼道峽阻擊犯境之敵的途中。獒王岡日森格淚汪汪地站起來,就在那日身邊用四條腿輪番刨著,刨著。所有的領地狗都淚眼朦朧地圍起來看著獒王,沒有誰過去幫忙,包括那日的姐姐大黑獒果日,它們都知道獒王是不希望任何一隻別的狗幫忙的。獒王一個人在積雪中刨著,刨下去了一米多深,刨出了凍硬的草地,然後一點一點把那日拱了下去。掩埋是仔細的,比平時在雪中土裏掩埋必須儲存的食物仔細多了,埋平了地麵還不甘心,又用嘴拱起了一個明顯的雪包,然後在雪包邊撒了一脬尿,這是為了留下記號,更是為了留下威脅:藏獒的味道在這裏,哪個野獸敢於靠近。

所有的領地狗——那些藏獒,那些不是藏獒的藏狗,都流著眼淚撒出了一脬尿,強烈的尿臊味兒頓時氤氳而起,在四周形成了一個無形的具有巨大懾服力的屏障。

岡日森格用眼淚告訴埋在下麵的那日:我還會來看你的,我不能讓狼和禿鷲把你刨出來吃掉,等著啊,我一定會來的。

然後它來到大黑獒果日身邊,用鼻子碰了碰對方的臉,意思是說:你能不能留下來?你留下來吧,現在是大雪災的日子,狼群是瘋狂的,是無所顧忌的,光有氣味的守護恐怕不保險。大黑獒果日立刻臥下了,好像是說:你不說我也會留下的,不能讓狼把它吃掉,人會找它的,人比我們還需要它,要是看不到它的屍體,人會一直找下去。

獒王岡日森格走了,頭也不回地走了。在這個狼情急迫的時刻,與生俱來的藏獒的使命感完全左右著它的想法和行動:狼來了,是多獼草原的狼,是上阿媽草原的狼,都來了,都跑到廣袤的西結古草原為害人畜來了,而它作為稱霸草原的一代獒王,如果不能帶著領地狗群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狼道峽口,擋住洶洶而來的狼群,那就等於放棄職責,等於行屍走肉。

岡日森格走著走著就跑起來。它的奔跑如同一頭金色獅子在進行威風表演,鬣毛紮煞著,唰唰地抖,粗壯的四肢靈活而富有彈性,一種天造神物最有動感的獸性之美躍然而出,讓漫天飛舞的雪花都相信,它那健美的肌肉在每一次的伸縮中,都能創造出如夢如幻的速度和力量。

但就是這樣一隻山呼海嘯的藏獒,它的眼睛是含淚的,它全力奔向了自己的敵人卻沒有忘記自己的愛人大黑獒那日:走了,永遠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