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灌下去一杯酒,嘴唇上沾著泡沫,說,聖人說得好,騙子最怕老鄉親,就說你吧,現在也是人五人六的,穿一套皺皺巴巴的破西裝,係一根狗舌頭般的紅領帶,禿著個雞巴頭,在大街上搖頭晃腦,冒充老幹部,但在我的麵前就別裝了。你上到三年級時還穿著開襠褲子,老師喊一聲你就小便失禁,你那條棉褲臊烘烘的,女同學都不願意跟你同桌,男同學也不願意跟你同桌。就是你這樣一個人,連老師也想不到你竟然能創作歌曲,你創作了一首美麗的流氓歌曲,你肯定不會把這個忘了吧?他很抒情地哼哼起來:小馬圈,辮子長,褲襠裏鑽出一隻羊。小馬圈,嘴巴大,張嘴跳出個癩蛤蟆……我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不由地苦笑起來。他說:想起來了吧?小馬圈當了一陣宣傳隊,跟公社的領導處得很好,被推薦到一個中專學校學習了兩年,畢業後就到了縣委當打字員,然後就嫁給了縣委組織部長的兒子,後來又到鄉下去當鄉長,然後調回縣城當局長,後來就調到兔子皮加工廠當了一把手。前幾年她可風光大了,去西歐下南洋,就像串門似的。咱們全縣的老百姓都罵她,有人說她家裏的錢多得都發了黴,每年夏天,都要雇人曬錢。工廠倒閉,工人叫苦連天,到縣政府大院裏去靜坐示威,有一個愣頭青還差點兒點火自焚,小馬圈見事不好,背著一麻袋美元,一翅子飛到了加拿大,再也不回來了。聽說她到加拿大不到半年就讓人販子賣給了一個愛斯基摩人,那麻袋美元也讓人販子給吞了。到了北冰洋,住在雪窩子裏,學會了用牙咬皮子,生吃海豹肉,一窩生了四個小孩。一個黑色的,比墨汁還黑;一個紅色的,比豬血還紅;一個綠色的,比樹葉子還綠;一個黃色的,比葵花還黃;還有一個藍色的,比海水還要藍。我問這個藍色的是從哪裏來的?你不是說四個嗎?怎麼又多出一個來?他笑著說,原來是四個,後來一想,那不成了四喜丸子了嗎?索性再弄個出來吧,就成了五個啦。你如果嫌少,可以再讓她生幾個出來。我說五個已經不少了,不必再生了。嘿,他說,咱們到底是與她同學一場,聽她落了個如此下場,心裏頭還怪不是個滋味。這些事不說也罷,說了就生氣,就難過,就百感交集,屁用也不管,咱們是愛莫能助,鞭長莫及,就讓她在北極圈裏替愛斯基摩人繁殖後代去吧,咱們還是吃點喝點,幹點現得利的事兒。
他夾起一塊豬皮凍,豬皮凍上有一根豬毛,很堅硬地在那裏支棱著。他大聲喊叫:老板,老板!老太太沾在兩手白麵從內室走出來,說:喊什麼?他用筷子點著那根豬毛說:你看看,這是什麼?老太太大睜著眼看了一會,說:不就是一根豬毛嗎?你大驚小怪地叫喚什麼?他說:你難道不知道?豬毛吃到肚子裏會有生命危險?老太太說:十年前,我跟老頭子吵架,一怒之下,吞了一個豬鬃刷子,我以為必死無疑,到頭來不但沒死了,還把胃潰瘍給治好了!我被老太太給逗笑了,他也跟著我笑起來。他用筷子撥弄著那根豬毛,說:問題這不是根豬毛!老太太說不是豬毛是什麼毛?他說我越看越覺著像一根人毛。老太太說你想在這裏吃呢就給我閉上你的臭嘴,你不想吃呢就給我滾你媽的個蛋,老身今年一百五十多歲了,從慈禧老佛爺垂簾聽政時就開餃子館,還沒碰上個像你這樣的混小子!一看老太太生了氣,他馬上就軟了下來,滿臉帶著笑說,老人家老人家,小輩這是跟您鬧著玩呢,您怎麼能當真生氣呢?我一看您就知道您不是個一般的人物,您包的餃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想當年肯定送到宮裏孝敬過老佛爺,老佛爺吃了連聲說好,剩下兩個舍不得扔,吩咐李蓮英說:小李子,把這兩個餃子給我送到皇上那裏,讓他趁著熱乎趕緊吃了,這可是老虎肉的餃子,吃了壯陽,讓皇上把陽壯得壯壯的,趕緊著給咱大清朝造出個太子來。李蓮英一弓腰,說聲喳,端著那兩個老虎肉的餃子就往金鑾殿跑去。老太太被捧得喜笑顏開,說這孩子真是聰明,俺這點家底子你怎麼全都知道呢?他說,瞞了誰您也瞞不了我呀,您別看我破衣爛衫一身虱子,我可是個大學問,我在您家門口轉了三個月了,您家的事我全知道。你想想,我要是不知根知底,怎麼敢進門就跟您要老虎肉的餃子?全中國敢賣老虎肉餃子的,也隻有您這一家。他用筷子撥弄著豬皮凍上那根毛兒,說,看看,這是什麼?是豬鬃嗎?不是,是牛毛嗎?不是,這是一根百分之百的虎須!接下來他就說起了虎須的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