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銳故意調侃:“我看你就像個泥鰍,公家單位把你磨得又油又滑。”
“有什麼辦法呢?國有企業體製那麼僵化,我得見縫插針謀條活路。”
不經意間,一行數字吸引了方銳的目光:“谘詢費用1000萬,怎麼給這麼多?”
“你知道的,我們這裏有些支出不好挑明。我們那事花錢的地方也不少,我特意做了些財務調節,一些必要而又灰色的支出就從這裏出,我看,很快就會派上用場。”
“你這沒良心的,這黑鍋就讓我背呀?”
呂國華嬉笑說:“誰讓我們兩個‘打虎親兄弟’呢!”
合同審查完畢,兩人就著氣氛品茶閑談。
方銳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剛才說的那個‘財務調節’我挺感興趣,再詳細給我講講吧。”
“‘財務調節’那真是門手藝!”
“手藝?”
“對頭。企業的利潤多半是靠調節出來的。企業要是某年盈利可觀,一般都會把部分利潤調節到來年。這樣做有它的好處,既可以壓低董事會對來年盈利的預期,緩解經營者的壓力,又可以平衡近期的財務數字,營造出業績穩定增長的態勢。現在很多上市公司就是這麼幹的,這樣還可以間接調節股票的估值,方便資金炒作。”
“那是怎樣調節的呢?”
“其實,財務數字本身就有很大彈性,操縱財務數字對專業的財務人員來說實在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做賬的技巧有很多,財務報表裏的折舊、預提、分攤、遞延、減值準備等都存在人為的假設和判斷。一些公司也在利用合法的財務準則有技巧地進行合理的調賬,在陽光下管理數字。比如把費用的分類從一個項目轉移到另一項目,根據市場的變化情況,合理地調整存貨的減值準備,等等。”
方銳運用極限思維:“要是財務調節那麼神通廣大,那天下豈不是沒有虧損的企業了?”
“歸根到底,財務調節是在誘惑或者壓力下的權宜之計,都隻是些技巧性的東西。這種技巧不能過分使用,否則就像彈簧,總有一天會衝出彈性限度以外而再難恢複。”
“那財務數字還有什麼公信力可言?”
“嚴格意義上講,財務就是‘做賬’,或者說財務是做出來的。毫無疑問,‘做賬’帶有很大程度的欺騙性。這種欺騙性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人們太看重利潤,忽視了利潤是可以被調節出來的。財務上的利潤並不全是真金白銀。”
聽完呂國華這席話,方銳甚為驚訝:“真沒想到,你這學問不減當年!”
兩個原則
送走呂國華後,方銳打開電腦的播放器,悠揚的古曲浮蕩到空中,清幽明淨,飄然出世,仿佛一切塵囂皆已遠去。這首曲子是方銳最喜歡的《春江花月夜》,是陳婉倩用古箏彈奏的,後來錄製到辦公室的電腦裏。
古箏是陳婉倩最擅長的樂器,她的古箏演奏念中學時就很有名,大學期間經過名家指點,技巧更加嫻熟,音色渾厚優美,旋律流暢,韻味濃鬱。
不知怎麼搞的,方銳此刻隱約感覺意識裏有一層迷障,混沌不清,無法驅散,給人帶來難言的壓迫感。直到最後一個音符煞尾,這種紛擾始終存在,使人鬱悶,使人恐慌。
辦公室裏空空蕩蕩,方銳蜷伏在沙發上,望著窗戶裏透進的一束陽光發呆。方銳點了根煙,在煙霧升騰到半空中時,他仿佛看到時光從四麵八方湧來。淹沒,覆蓋,方銳毫無招架之力,隻得攤開雙手,不做任何抵抗。
壓抑,掙紮,金錢所累,人情所累。有一位著名的美國醫生做過三千多次手術,無一敗例,他卻說他每次進手術室前手都會顫抖。推己及人,方銳知道這是為生命所累的感覺。心累,都是心累,心的負荷太過沉重。
眼前這個項目最核心的任務就是出貨,是的,資本總是要回收的。隻是目前大勢很不明朗,指數來回窄幅震蕩,成交也不踴躍。而且指數已經跌破近五年的箱體下沿,投資大眾不敢輕易介入,場內觀望氣氛濃厚。股民喜歡追漲殺跌,股價越高越有人追,反而越低越沒人買。如今NH酒業跌到四塊多錢,交投稀少,你就是殺到兩塊錢,恐怕也難脫手,根本達不到全部甩清的目的。如果硬橋硬馬大幹,隻怕會畫虎不成反類犬。
唉!真是棘手。
方銳閉目冥想,心緒逐漸由亂而靜。自己不是經常嘲笑西醫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嗎?人全身的脈絡不是連在一起的嗎?方銳無意中想起一位中醫大師治療痔瘡的絕活:從嘴上治。嘴和肛門看似遙遠,其實它們由一根神秘的經絡連著,功能相輔相成,一個管進一個管出,連形狀和紋路都很相像,都可蠕動,都很肉感。治病需要大格局觀,投資同樣如此。
操盤者的靈感往往來自操盤之外。方銳翻開那部頁麵發黃的《毛澤東文選》,仔細揣摩起這段話:
事物的發展不是徑情直遂的,意想不到的困難隨時有可能發生。因此,不要貪便宜走捷徑,要準備走艱難曲折的路。戰爭運動的過程中存在著多種可能性,其中就包含好的可能性和壞的可能性。凡是有利於戰爭勝利的可能性,都是好的可能性;凡是將導致戰爭失敗的可能性,都是壞的可能性。指導戰爭的過程中,應立足於戰爭最壞的可能性,爭取最好的可能性。
金融市場是個不確定的世界,凶險程度不亞於真實的戰爭,你永遠無法掌控它。立足最壞,爭取最好。操盤首要建立心理優勢,有章有法,進退有據,確保心態良性循環。
“投資需要大格局觀”,“立足最壞,爭取最好”,這是方銳的兩個至高無上的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