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2 / 2)

B棟208號房的病人不見了。

高君怡從睡夢中驚醒。

因為是睡在沙發上,左肩和頸項酸痛異常,背後一片汗濕。小小的病房裏,充斥著仲夏深夜特有的燥熱。有那麼一瞬,她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四周是寂靜的。因為靜,白天聽不到的蟲鳴也飄滿一室,和著那些早已聽習慣的機器和儀表的聲音,點滴的聲音,呼吸的聲音……

這道呼吸不是她的,也不是艾琳的。

她坐起來,望向門口。

門口站了一個人。一個朦朧的影子,一個讓她以為自己仍在做夢的輪廓。

私心的想,若是時間就此停住,也未嚐不可。

可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選擇回到現實。

她用手攏了攏頭發,問:“貝醫生……怎麼還沒睡?”

貝醫生站在門口答道:“睡了,可睡不著……”沉默片刻,突然說:“現在不是看診時間,你可以叫我貝爾。”

“哦……我給你倒杯水。”高君怡說著起身。手還沒碰到杯子,身體卻踉蹌了一下。

一隻有力的手將她扶住。兩人一起跌坐在沙發上。

她盯著那隻牢牢抓住自己的手,奇怪門口的貝醫生是怎麼突然來到跟前的。抬起頭,眼前是一張在陰影中放大的臉。他和聶真的很像……驀地別開視線,她為自己一瞬間萌生的念頭感到羞愧。

“不要緊的。”

“嗯?”她不懂他的意思。

“不要緊的。”他的聲音很溫柔,像輕煙一樣飄過耳畔。“我知道你在想誰。沒關係,你可以透過我去看他。”

她如遭電擊般怔在那兒,久久發不出聲音。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肩膀被輕輕扳轉過來,四目相對。她驀地一顫,無力承受那樣的溫柔。

“……貝醫生,我不能這樣對你。”

“你可以。”他的聲音緩緩飄來,包圍著她,恍如夢境。“告訴我,他可曾吻過你?”

“不!當然沒有!”

“擁抱呢?”

“不……”

“你們完全不曾親密過?”

“……他曾在我肩頭哭泣。”記憶中,那是他們最貼近的一刻。

貝醫生笑道:“君怡,我可不想看你哭,我寧願借出胸膛供你休息。你已經很累了,至少今晚好好睡一覺。”

隻是今晚麼?假如隻是今晚,就算逃避也好……她是否可以?他說的沒錯,她累了,真的累了……短暫的寄托,是可以被原諒的吧……說不定,她隻是在做夢……是了,她在做夢,隻是在做夢,所以,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視線模糊了,她不確定那鼻酸的感覺是不是做夢,不確定滑落臉龐的冰涼究竟是什麼……她笨拙而僵硬的靠著那堵溫暖的胸膛,夢囈般的說:“……長風……我喜歡你……”

夜幕下的天台。月色如水。

因為一場騷動,本該在傍晚前收走的床單仍在鐵絲上晾著,宛如夜風中翻滾的白浪,鼓鼓作響。透過飄動的縫隙,一道隱約的白影,在半人高的護欄前迎風而立。

聶長風推開虛掩的鐵門,金屬的摩擦聲被風聲吞沒,他向前邁出一步。

床單卷著夜風,一次又一次飄向半空。飄高的一角打在他身上。當這一角布幔緩緩落下時,那道白色的影子在他瞳孔中定格。

“瑾芬——”

他向前衝去。

飛揚的床單攔住去路,裹上他的身,擋住他的視線。

恐懼從腳底竄上。他突然不確定,剛才那一刹那,他究竟看到了什麼?

他聽見自己粗重而不規則的呼吸。雙手用力一扯,白布飛向半空,落在地上……飄搖的屏障出現一個缺口,便不再是屏障。他一步步走向護欄,走向那個護欄前的人影。

這一次,他知道那不是幻覺,卻依然懷疑。

太突然了……你叫他怎麼相信?他甚至無法解釋自己為何會尋到天台上來。她是怎麼上來的?走?那雙因長年臥床而肌肉萎縮的腿?怎麼可能?也許那不是她,那瘦小的肩,細弱的手臂,和微卷的黑發……隻不過是一個酷似她的背影。

可他仍是迎著風走向前,每一步都像踩著心跳。

還有幾步遠的時候,那個人影動了動,雙手壓著欄杆,吃力的抬起右腳,越抬越高。

他在刹那間醒悟,撲上去攔腰抱起那具身體,厲聲吼道:“芬,不可以!”

懷中的人轉過頭來,望著他。朦朧的目光在他臉上流轉,像是在尋找什麼。

“……你是誰?為什麼攔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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