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宛心裏一陣冷笑,好個聰明、腦子靈光的婦人!自知令宛在“拙”上做了文章已然討不了好,畢竟“勤能補拙”乃自謙勉勵,被他人這樣說出來那就有“笨”的意思了。她哪裏是識字不多,分明就是明白得太多了。
令宛想起俞媽媽曾經和自己的說,沈二爺的嫡長子少有才名,是世家裏排得上名號的少年英才。麵對如此優秀的兒子,王氏想必也是樂意聽到人家說庶子是“勤能補拙”的吧,不然,懷安身邊的李媽媽怎麼能將此話說得如此平常正常?
令宛看了她一眼,今日該敲打的也敲打了,便打發了她去外頭等著,轉頭細細問起懷安的起居飲食來。
在得知這個八歲的小男孩,每日五點起,每晚十一二點睡時,陳圓圓眉頭擰得更深。
這吃不好睡不好的,身體能強健才怪。古代又沒有抗生素,這體質再不好,沒準一場風寒就要要了命去。
沈棠一直在旁邊看著聽著,當聽到嫡母覺得庶弟讀書時間太長而教育他“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時,她忍不住嘴角揚起淺淺微笑。
這個年輕的繼母,許是因為她還沒有自己的孩子,許是因為她還年輕不知事,竟不知道“不是自己肚子生出來的子女” 犯不著如此一片拳拳愛護之意的道理。
沈棠忽然想到下人們關於這個繼母頗有手腕的傳言,她垂下眼眸,她想,也有可能這番愛護是裝的。
為著自己在沈府的地位打算,她需要在沈府中立足,拉攏七弟總比拉攏身為嫡長子的四哥更來得容易。
況且沈府下人們都道二爺對這個新娶的夫人多有愛寵,同新夫人在一起時經常說說笑笑,難見平日的冷肅。能讓端肅的父親如此愛重,這位許家的三小姐哪裏又是個簡單的。而拉攏他們,自然也是手腕之一了。
隻是···沈棠心下一轉,抬眼看著令宛嬌美的側顏,她想,當初這位年輕的夫人同她父親大婚時,可是不顧一切以性命相護著自己的夫君,那樣剛烈決絕的人,怎麼又會是她想的那樣有手腕的人呢。
這樣想得出神,令宛喚了她好幾聲她方才聽見,回過神來時,就聽繼母笑:“棠姐兒平日裏都做些什麼?”
聲音清泠悅耳,語氣又溫軟輕快,怪不得父親和她在一起時會常常展顏,說說笑笑了。
“愛看些醫書類的。”沈棠如實答道。
她現在還做不到在隻比她大兩歲的令宛麵前自稱“女兒”,是以回答時語氣也不禁有些別扭。
令宛還以為她是因“學醫”一事而多有羞赧。之前綠雲就曾打聽來,道京中貴女包括沈家的下人們,私下裏都很是瞧不上沈家五小姐,說她好好一個世家貴女,偏整天想著去做個醫女。
陳圓圓聽著卻沒什麼打緊,這擱現代不得是一位立誌於懸壺救世的女醫生呀。但俞媽媽聽了卻搖了搖頭,同她小聲道:“怪不得五小姐的親事定不下來,哪家高門主母會娶一個做醫女的兒媳婦。”
做醫女怎麼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小年紀有這樣崇高的誌向,不應該給祖宗上高香才對麼。陳圓圓委婉地表達自己的疑問。
俞媽媽聽罷卻是警鍾大震,生怕令宛這番言語傳了出去日後在貴眷中難以交際。急忙關上窗,低低道:“將女兒送去做醫女的,都是貧苦人家用來討生活的。一個女子若從醫,接觸到的都是病人,而病人,哪裏還分什麼男女,那女兒家的清白不就毀了嘛。”
俞媽媽說得小聲而鄭重,大有苦口婆心教導的味道。令宛覺著好笑,做醫女不入流,竟然是為著這男女大防了。男女大防,比醫者仁心、自身性命更重要?
陳圓圓正準備給她們普及普及“人命關天”的思想時,忽然想起大學旅遊時她曾在昭化看到的那一排排貞節牌坊。在《禮記》《列女傳》《女誡》等封建主義熏陶下成長的女子,貞潔、清白,在她們看來是高於生命的,就像男子的“士為知己者死”一樣,有一種慷慨就義的凜然。
便是她自己,如今身處這個時代,不也無法在時代的洪流裏逆行,敢拋家出走去外麵做一個獨立自由的女性麼。於是到了嘴邊的大道理,陳圓圓又硬生生咽了下去,心情還不免鬱鬱了半日。
“這樣看來,咱們家日後保不齊要出一個女華佗了!”許令宛拍手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