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我的同性玩伴(下)(1 / 3)

我和吉福、何其在一個墳場拜了把子,一下子就覺得親近了許多。那時候,我們從大人們的言談中,從我們的單薄的理解能力所能及的範圍中,已經感覺到我們生活的層麵,就是折騰了多少朝多少代都沒有折騰出名堂的中國落後的農村,是在批判了多少年“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人生哲學後,人們仍然都以脫離農村為目標教育和培養自己的後代。那時候,我們的目標不高,就是簡單到能從農村走出去就行了在我們農村孩子的眼中,在鎮黨委大院裏的,不用說是幹部,就是一個小小的交通員,炊事員,那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供銷社的售貨員,屠宰場殺豬的,糧管所收糧食的,反正,就是每到吃飯的時間,端著碗到食堂排隊吃飯的那些人,都是我們向往並為之奮鬥的。

我們的目標及其清楚,一句話,就是出去!於是,就在拜完了把子的那一天,我們就去吉福的一個鄰居家裏去算卦,我們要算一算我們三個能不能出去?誰能出去?

那天下午,是吉福的娘帶我們去算卦的,吉福的娘為此特地用一條髒兮兮的小手絹包了幾個雞蛋帶著。我們打開破敗的街門,走過長長的堆滿雜物的院子,進了他的房間就像是進了黑洞一般,讓人覺得心生恐怖。給我們算卦的人叫張老根,是個五十多歲的瞎子,人消瘦得讓人想到一根稻草,見了風就會倒下去似的,他盤坐在土炕上,一把就能握過來的樣子,兩隻沒有瞳仁隻有眼白的眼睛,在黑暗中辨別著我們的聲音而晃來晃去的瘮人。吉福的娘把手中的雞蛋手把手地送到了張老根的手上,說,大哥你拿好,別打破了,麻煩你給這幾個孩子看看。張老根一邊側轉身將手中的雞蛋塞到炕角一邊問,看什麼,吉福的娘就說,還能看什麼,看看這幾個孩子能不能出去。張老根嗯了一聲,然後就挨個問了我們的屬相生日時辰,又挨個摸索了我們的頭,手什麼的,最後歪著頭用大拇指在手上掐算了老半天才開口。他先說的何其,說到何其他又再次去摸著何其,摸索了一會,又在手上掐算一會,最後停頓了一下,說,你呀,出去是能出去,不過,打個旋兒就回來了。吉福的娘就問,大哥,出去了就是出去了,出不去就是出不去,怎麼叫打個旋兒又回來了呢?張老根搖搖頭說,我也說不好,卦上就是這麼說的。接著就給吉福算,照例是又摸頭又掐算的鼓搗了一會兒,張老根就歎口氣,吉福的娘立馬就跟著緊張了起來,趕忙問,大哥,怎麼回事?張老根又歎口氣說,慢悠悠地不急不躁地說,唉,這孩子,不多不少,一天也出不去!他說的是那麼肯定,那麼的叫人絕望,一點希望也不給人留。終於輪到我了,張老根摸我的時間最長,我被他一雙鋼銼一樣的粗手摸得我癢癢的縮著脖子隻想笑,吉福的娘輕輕地打了一下我的頭,說,不要笑,笑就不準了。摸了一會兒,就掐算一會兒,掐算一會兒又來摸我,折騰了好長時間,他自己都在發愣,說,奇怪,這孩子,吉福娘就問,這孩子怎麼了?張老根就說,這孩子指定能出去,隻不過——他停了停,繼續說,奇怪,出去是能出去,怎麼會二十八歲才出去呢?自己一邊說著,一邊頭搖得像貨郎鼓一樣。

我們從張老根家裏走出來,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情,怪怪的那種感覺。吉福的娘臉色蒼白,一句話也不說,揣摩著是張老根對吉福出不去的預測,讓這位善良的但依然望子成龍的母親遭受了不輕的打擊,兒子是母親的指望呀。何其就嘴裏嘟嘟噥噥的響老和尚念經一樣,怎麼就打個旋兒就回來了呢?怎麼就打個旋兒就回來了呢?我就說,別聽這瞎子胡說八道了,一點兒都不準!吉福的娘就說,熊孩子,怎麼說話呢?我說,你想想,他說我能出去是吧?怎麼出去?隻有兩條路,一是考大學,二是當兵是吧?吉福的娘說,是呀,是呀。我說,當兵二十八歲早過年齡了,誰還要你?是不是?那就隻有考大學一條路了。吉福的娘說,是呀,你自小聰明,考個大學應該沒有問題的。我說,就算是吧,我六歲上學,小學念六年,初中念三年,高中再念三年,一共十二年吧?我十八歲就該考大學了吧?就算我粗心,第一年沒有考上,第二年我不過才十九歲是不是?第三年要考也不讓考了不是?那怎麼會到二十八歲才能出去呢?吉福的娘說,是呀,這孩子說的有道理呀。這一說,居然煙消雲散了,大家立馬忘記了張老根算卦帶來的心中疙疙瘩瘩的滋味,又雲開日朗了。吉福的娘說,就算瞎人說瞎話了,就打住了,沒有再說下去。我想,吉福的娘是心疼不該給張老根那幾個雞蛋了。

想知道我們三個以後的發展情況嗎?但是我首先要聲明的是,我不是在宣傳迷信,更不是在為張老根做廣告,因為張老根已經不需要做廣告了。就在我調到青島以後的不久,因為體製的關係我成為了一名處級幹部,我想到張老根當年的預言,我想去看望他,似乎也為了卻自己心中的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事。我打電話問依然在古峴街當農民的吉福,他說,張老根早死了。如果你不相信我下麵要說的話,就當是文學虛構好了,姑妄言之,姑妄聽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