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別竟傷春去了(2 / 3)

何況昨天收到的兩份上諭,事非尋常,不能耽誤。

下午,曾國藩把趙烈文、楊國棟、彭壽頤幾個最為貼心的幕僚召進簽押房。昨天來了兩份上諭。一是授曾國荃浙江巡撫實缺,不赴任,仍在軍中。一是授左宗棠閩浙總督實缺,兼署浙江巡撫。弟弟榮膺封疆,自然欣慰。兄為總督,弟為巡撫,聖眷之隆,世所罕見,足使曾氏家族榮耀天下。但朝廷為何如此急忙將左宗棠擢升閩浙總督呢?這事卻使曾國藩隱隱約約感到背後有文章。本來,左宗棠德才兼備,是個不可多得的人物。曾左相識三十年了,盡管曾對左睥睨一切目中無人的個性不喜歡,但對他廉潔自守、精明幹練則一直是欽佩的。鹹豐九年樊燮案中,曾極力保左,次年又奏請左自建一軍援浙,在左打了幾場勝仗後,又密薦左為浙撫。平心而論,左以不足兩萬人的楚軍,三年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陸續收複衡州、嚴州、金華、紹興等府城,最近又攻克富陽,兵圍杭州,戰果的確輝煌。曾常欽服不已,自歎不如。但僅僅隻有三四年間,便由一個四品京堂升為二品實授巡撫,朝廷對左的酬庸也夠麵子了。曾想起自己以一個侍郎身分,帶勇八年才得到一個總督實缺,相比起來,左未免太平步青雲、飛黃騰達了。曾不可理解,朝廷為何要在這時急急授左以總督之職,今後不是要與自己平起平坐了嗎?

“中堂,恕卑職直言,左季高得授閩督,朝廷有深意存焉。”

已授七品知縣、仍留幕中的趙烈文經過一番深思後,終於忍不住開腔了。“我想這是衝著大人來的。”見曾國藩臉上不悅,趙烈文趕緊縮了口。

“惠甫,你說下去,為什麼是對著我來的呢?”趙烈文話雖不中聽,卻說到點子上了,曾國藩鼓勵他說下去。

“中堂,依卑職之見,朝廷是要借此來樹立一支與中堂抗衡的力量。”話已說到這種地步,趙烈文不得不竹筒倒豆子了,“左季高有才能,也有功勞,但給他一個巡撫也足夠了。當年潤帥才還不大,功還不高嗎?也隻是一個巡撫;再說遠一點,岷帥的才和功又怎樣呢?也隻一個巡撫。論才論功,朝廷沒有必要叫他當總督。左季高為人,隻能居人上,不能居人下,當巡撫時便常常自作主張,隻是朝廷有命,浙撫受大人節製,才不敢公然對抗。現在作了總督,楚軍兩萬人,大人休想再調派了。朝廷此舉,便是從湘軍中把楚軍徹底分離出去,大大削弱了湘軍的力量。這其實就是前代推恩之計的翻版。”

曾國藩靜靜地聽著,臉上無絲毫表情,心裏在稱讚趙烈文的見事之明。

楊國棟也點頭表示讚同:“惠甫之言很有道理。左宗棠這人雖然才高八鬥,器量卻不開闊。據卑職所知,他先前便不大服中堂,今後會更仗著朝廷破格禮遇而有侍無恐。說不定,朝廷欲以左宗棠來牽製大人。”

曾國藩仍聽著,不作聲。彭壽頤也同意趙、揚的分析。他說:“說不定還有幾個總督封。比如李少荃這一年來在江蘇軍事進展順利,朝廷亦很可能封他一個總督,將他和淮軍由從屬於大人的地位,提到與大人一樣高,那時湘軍、楚軍、淮軍三足鼎立、互不能製約,朝廷就可以此製彼,分而治之。”

曾國藩聽到這裏,出了一身冷汗。幕僚們的分析是極有道理的,幫助他更加清楚地看出了朝廷擢升左宗棠為閩督一事的用心,他由此而更加惦念金陵城下的弟弟:倘若李鴻章、左宗棠很快將蘇南、浙江收複了,老九的局麵就難堪了。忽然,後院傳來一陣悲愴欲絕的號哭聲。

“大人,春燕她,她過了。”春燕的哥哥腫著兩隻爛桃子似的眼睛進來,對曾國藩說。

曾國藩怔怔地聽著,一股鬱氣衝塞胸口,他真想大喊一聲“春燕”,哭著奔向內室,但他理智地控製了。“知道了,你去吧!”他緩慢地邊說邊站起,正要轉身走出簽押房,又坐下來,對趙烈文說:“過幾天康福會從贛北返回安慶,你準備一下,待康福一到,就和他一起到金陵去協助老九。老九身邊缺人,尤其缺出主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