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克九洑洲之後,彭玉麟、楊嶽斌統率湘軍水師又一鼓作氣,將大勝關至七裏洲這一段江麵兩岸的所有石壘都攻破了。至此,整個長江全部由湘軍水師所控製。天京北門被封鎖了。捷報傳到安慶,使幾個月來一直鬱鬱寡歡的曾國藩略覺寬慰。曾國藩這段日子來,不但為金陵城下的吉字大營提心吊膽,也為如夫人陳春燕的病而憂心忡忡。
曾國藩並不貪戀女色,陳春燕也不是國色天香的女人,但這一年多來,他卻是從心裏喜歡上了春燕。曾國藩沒有多少時間和春燕廝守在一起,也沒有以像與兒子談話那樣的熱情,來向春燕交待該怎麼做、不該怎麼做,一切都靠她通過細細地觀察體味來決定自己的言行。沒有多久,春燕便出色地做到了這一點,她完全掌握了曾國藩的脾性,服侍得周到細致,使得精細的曾國藩找不出一點岔子。尤其令曾國藩滿意的是,春燕謹守婦人規矩,一天到晚不多說一句話,不隨便走動。安慶總督衙門有前院後院,後院她隻走過幾次,前院是從來不去的,平時行動,走到廳堂的門簾前便止步。還有一點是不貪。春燕的母親和兄嫂有時來看她,走時總是兩手空空的,從不私塞他們一點東西。有這兩條,曾國藩漸漸地對春燕生出一絲愛慕來。誰知春燕年紀輕輕地卻染上了吐血的惡疾。曾國藩四處延醫,終無效果。四十多天來粒米未沾,隻靠吃藥吊著一口氣。曾國藩派人將其母親、兄嫂接來照料。
昨夜,春燕自知死期已至,請曾國藩進內室,支開母親、兄嫂後,哭泣著說:“大人,我能夠服侍大人一年多,這是我的福氣,無奈我福薄命短,不能終生侍候,眼看就要與大人永別了。我一個卑賤的小女子,不值得可惜,但有三件事未了,死不瞑目。”
春燕說到這裏,咳嗽起來。曾國藩端來茶杯,春燕喝了一口,略為安定,無比感激地說:“謝謝大人!”又喝了一口,將茶杯放在桌上,繼續說,“第一件不瞑目的是,我肚裏已懷著大人的骨血三個月了。”
曾國藩一聽,心裏一陣慌亂。剛娶春燕不久,曾國藩也曾想過晚年得子的事,後來見自己的身體每況愈下,春燕也多時沒懷上,便打消了這個想法。想不到她居然有了,他心裏暗暗責備春燕不該瞞著。聽說老夫少妻生出的兒子聰明異常,唉,這個兒子無指望了!
“我沒有支撐到把他生下來這一天,深負大人恩情,就是到了陰間我也不甘心。第二件,大人的癬疾患了三十年,給大人帶來了無窮的煩惱,我托我哥哥在鄉間打聽偏方。現在得了一個方子,原想親手調理,可惜也不能了。”
“什麼方子?”曾國藩問,心裏很是感動:這是一個有心計的女人,事情沒辦成之前不露半點風聲,與自己的性格頗為相近。
“這個方子很簡單,就是用昌蒲艾葉煎水天天洗澡,洗上一年半載就可以了。也不知有用沒用,我死之後,請大人再買一個妾來,要她天天煎水給大人洗澡。”
曾國藩點點頭,但他已不想再買妾了。
“還有一件,我做了大人一年多的妾,卻沒有見到太太,沒有親自服侍她,我心中不安。雖有幸見到了大少爺,但二少爺和家中五位小姐也都沒見過麵。春燕我前生作了孽,今生命薄如紙。哎!”春燕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淚水一串串地流出來,好半天,又說出幾句話:“我死之後,請大人看在服侍一年多的情分上,將我的棺木送回荷葉塘,莫讓我作孤魂野鬼。大人你自己要多多保重。”說完便暈過去了。
曾國藩知道春燕難過今日,且不論這一年多來的服侍,就憑昨夜那番“三不瞑目”的話,曾國藩覺得自己今天也應停辦一切公事,守在春燕的病榻邊,給她最後一絲溫情和安慰。
但曾國藩沒有這樣做。為了一個女人的死,便廢擱公事,豈不因小失大!一個堂堂協辦大學士、兩江總督,在小妾麵前情意綿綿、悲哀失性,傳揚出去,豈不成了人們談笑的話柄!